复兴文学 > 灵飞经 > 第141章 天下无花(二)

第141章 天下无花(二)

推荐阅读:渡劫之王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飞剑问道仙宫兽性总裁求负责纯阳第一掌教通天神捕正版修仙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他人不解其意,乐之扬却很明白,冷玄毙命,瑶池一脉从此断绝,扶桑道人远在海外,自成一家颇为不易,欲来中土扬名,不想丢了性命。他这一死,“大至流神通”也多半绝传了。

    内院杀成一团,外院官军早已知觉,冲到端庆门前,鼓噪呐喊,惊天动地,更将撞木拖来,冲撞城门,声如霹雳。

    朱棣指挥死士,堵住门户,登上墙头,强弓硬弩一阵乱射。门前官军中箭,流血悲号,丢了撞木,退到一射之地,扬弓回射墙头,奈何劲力不足,箭到半途,纷纷下坠。

    死士大声哄笑,才笑数声,忽又停下,人人脸上流露恐惧。只听号子声响,数十名官军拖着火炮进入王府,炮口黑黝黝、阴森森,透出凛冽杀气。

    朱棣看得清楚,转身下了墙头,劈头问道:“乐之扬,盐帮那边怎么样了?”

    乐之扬摇头道:“盐帮之事,我都交给朱能将军了。”

    “时机紧迫,指望不上了。”朱棣有些懊恼,浓眉一拧,回头喝道,“带张昺过来。”

    张昺双手被缚,两个死士将他推搡过来。张昺鼻青脸肿,左腿也有血迹,两眼怒火喷出,咬牙望着燕王。

    “张大人,多有得罪!”朱棣笑了笑,挥剑挑断绳索,“事已至此,本王不绕圈子,只要你助我招降北平守军,你我仇怨一笔勾销。从今往后,你就是本王的心腹功臣,荣辱与共、祸福一体,本王来日成功,裂土封侯,决不亏待于你。”

    张昺垂下眼皮,默不作声。道衍软语道:“张大人,你不为自己设想,也得想一想老母妻儿。”

    张昺眉尖一颤,抬起头来,涩声道:“好!你们开门,我来劝降。”

    燕王喜不自胜,笑道:“张大人能识时务、真是俊杰。”转身下令,“开门。”

    死士打开门扇,朱高煦一手挽住张昺,一手提着宝剑,貌似搀扶,实为看管;江小流按剑跟在一旁,将张昺夹在中间。

    三人走出端庆门,官军已然架好大炮、摆好阵势,忽地望见张昺,起了一阵骚动。

    朱高煦轻轻一推,将张昺推到门前,自与江小流站在其后、握剑监视

    “张大人……”官军将校望着首脑、不胜困惑。

    张昺目光转动,神色肃然,深吸一口气,急声叫道:“燕王悖逆无道、残杀命官,今日就是你们为国效命、铲除叛逆之时……”

    他不顾一己死活,号召诸军平乱,大门内外,无人料到。朱高煦惊怒交迸,回头看向朱棣,燕王脸色铁青,左手用力一挥,朱高煦回头出剑,刺入张昺后心,谁知此人身为文官、血性了得,强忍剧痛,口中呼喊不绝:“……朝廷拥兵百万,谁若投靠燕王,天兵一到,便成齑粉……”

    朱高煦见他死不住口,一时惊慌失措,握着宝剑,也觉手软。倒是江小流把牙一咬,举剑横挥,人头落地,方才消停。

    这一下弄巧成拙,官军将士犹豫尽去、悲愤莫名,齐声鼓噪,炮手挥舞火把,引线嗤嗤燃烧。

    朱高煦等人慌忙后退,刚刚关上大门,砰砰两声巨响,木屑飞溅,铁砂乱飞,门扇多了若干破洞。

    朱棣回视众人,凤眼睁圆,厉声高呼:“反也反了,若不搏命,有死无生,是汉子的,跟随本王,杀他个天翻地覆。”上前一步,扯开大门,虎跳而出。

    众死士见状,无不血往上涌,纷纷抡起刀枪,跟在朱棣身后,一阵风跑过石桥,冲入官军阵中。

    官军原本群龙无首,又不料朱棣亲自杀出,一时乱了手脚,炮不及填,弓不及开,仓促之间倒下一片,活着的且战且退,一直退到王府门前。所幸府外援军源源赶来,人多势众,方才刹住颓势。

    北平守军大多来自宣、大边境,常年抵御蒙古,不乏百战骁将,阵脚一稳,即刻指挥迎击,一部正面抵挡,缠住燕军,使其无法占领府门;一部爬上高处,扯开弓弩,死士多为白衣,人群之中都是绝好的靶子。一时箭矢乱飞,射倒多人,死士气焰受挫,官军趁势进逼,兵分两翼,包抄上来。

    燕王只恐背腹受敌,急令后退,官军趁势掩杀,墙头箭雨不歇,燕军死伤惨重,颇有溃乱之势。

    乐之扬见势不对,抢身而出,夺下一面盾牌,鱼翔鸟飞,穿过人群,跳上墙头,挥舞手中盾牌,从墙头席卷而过,弓手撞上盾牌,弓折箭毁,纷纷掉下墙头。

    王府死士均是素练精兵,箭雨一弱,即刻压住阵脚、缓缓后退,一直退到端庆门前。经过一轮厮杀,王府外院尸横血流、满地狼藉,伤者断手断脚、肚肠暴露,发出凄厉惨叫,一声一声动人心魄。

    官军倒下一片,又来一拨,人数不减反增,潮水一般从府门涌入。多人爬上墙头,围住乐之扬。乐之扬武功虽高,也难以一当千,身边刀枪猬集,如陷沼泽地里,竟然脱身不得。

    燕王倚门苦战,也到穷途末路,身边死士越战越少,箭矢从旁飞过,不时有人倒下。燕王举目望去、心生悲凉,好汉难敌人多,空有满腔勇略,却输给了一帮庸人。

    忽听身后一阵鼓噪,燕王一惊,心中闪过念头:“朝廷攻进了内院?”回头望去,内院中多出许多黑衣汉子,挺枪持刀,蜂拥而出,密密麻麻,不可胜数,为首一人盔甲鲜明,再也熟悉不过。。

    “朱能!”燕王不胜惊喜,冲口而出。

    朱能仗剑冲到,刺倒一个官军,叫道:“王爷,属下来迟了。”

    燕王略一定神,问道:“这些都是盐帮弟子?”朱能点头,燕王举目扫去,盐帮弟子衣裳、兵器粗陋不堪,可是悍不畏死、勇猛过人,一个冲锋,便将门前官兵逼退,只是门窄人多,堵在后院,难以结成阵列。

    燕王说道:“朱能,我率死士正面迎敌,你和道衍分军为二,从靖阳、永平二门出击,攻击敌军两翼。”

    朱能会意,回头叫道:“高长老、淳于先生,你们随我来;陈舵主、杜先生,你们跟随道衍大师。”

    盐帮首脑得令,各领一半人手,跟随朱能、道衍,穿过内院,势如两股黑色浊流,涌出靖阳、永平二门,绕过官军前锋,突然攻其两翼。

    官军正与燕王恶战,突然遭袭,阵脚大乱,盐帮弟子趁势砍杀,将官军拦腰截成两段。燕王率军突进,与盐帮一纵一横,将官军切割开来,左右难以兼顾,前后不能相续,兵将两分,呼应不得,草草抵挡时许,纷纷掉头撤退。

    燕军得势不让,追到王府大门。乐之扬跳下城墙,左手持盾,右手夺过一条长枪,左挡右刺,无人可当,只身立在门前,却如千军万马,官军败退至此,无法再进一步。

    官军狗急跳墙,拼死争夺出路,无数刀剑拥到门前,势如飞浪飘雪,将乐之扬淹没其中。

    好汉难敌人多,乐之扬渐感难支,正想退让,忽听一声清啸,楚空山掠过诸军头顶,飘飘摇摇,大雁似的落到门前,铁木剑当空一扫,四五口刀剑飞出老远。他旋身落下,掀一片剑影,恍若千百青莲一时怒放,只听惨叫连连,对面官军纷纷倒地,乐之扬缓过一口气,挺枪上前,两人并肩对敌,长枪木剑龙翻凤舞,守得王府大门风雨不透。

    官军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你推我拥、乱成一团。燕王看出便宜,挥军猛攻,燕军往来穿梭,势如快刀利刃,反复切割官军,数千人聚而复散、各自为战,假山前,池沼边,花间树下,均成屠场,只见残肢乱飞、鲜血遍洒,惨叫声、喊杀声冲天而起,震动偌大北平。

    朱棣挥舞宝剑,连斩敌方大将。不过半个时辰,官军群龙无首,溃不成军。朱棣看出火候,砍翻一名校官,举起剑来,高叫:“丢下兵器,投降不杀!”

    燕军将士会意,齐声高叫:“丢下兵器、投降不杀!”

    朱棣威震北方,深受守边将士敬畏,攻打王府,并非出于自愿。如今张昺、谢贵已死,更无督促之人,听了这声叫喊,斗志烟消云散,纷纷丢了兵器,举手投降。

    朱棣急令死士罢手,盐帮首脑也纷纷喝止帮众。盐帮弟子令行禁止,收起兵器,默然退到一旁,朱棣看在眼里,喜不自胜,心想:“这些私盐贩子,竟有如此纪律?嘿,人说盐帮乌合之众,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官军降了大半,少数负隅顽抗,均被歼灭。朱棣清点人数,死士、官军折损过半,盐帮临危参战,死伤较少,尚有七成弟子可用。

    朱棣望着满地死尸,暗生犹豫,召集诸将说道:“天色已晚,兵困马乏,无人不伤。不如整编俘虏、关门自守,等到午夜时分再攻打九门。”

    诸将深以为然,道衍却说:“不可,起事谋变,不得人心。如今侥幸胜出,对面惊慌失措、六神无主,我军虽有损失、士气正盛,理应一鼓作气,直下九门。若不然,对面缓过劲儿来,军中健者登高一呼,打出朝廷旗号,九门守军势必云附景从,那时攻下九门,也会事倍功半。时不再来,机不可失,破竹之势已成,王爷万万不可迟疑。”

    朱棣想了想,点头道:“大师所言不无道理,可这一战之后,我军人少,俘虏人多,若不整肃,大战之中或有变数。”

    “这个不难。”道衍笑笑,“驱狼赶虎就是。”

    朱棣会意,拍手笑道:“妙计!”当即下令,将俘虏编成一军,作为攻打九门的先锋,交由张玉、张信统帅,军中将校皆由本府死士担任。燕王死士多是昔日心腹骁将,朱棣落魄以后,追随故主退出军旅,此时重操旧业,自无多少难处。

    朱棣亲率死士,镇守中军。盐帮群豪担任后军,交由朱能、乐之扬统帅,一防前军俘虏生变,二可随时增援攻城,进退攻守,尽听朱棣安排。

    其时夕阳西下,晚霞染血,天穹半明半暗,仿佛晶莹琉璃。北平城长街无人,万户紧闭,长风扫地而过,呜呜咽咽,如诉如泣。

    攻打王府的人马全军覆没,消息传出,北平守军一团慌乱,城头兵马上上下下、没头苍蝇似的乱冲乱撞。守将心惊胆战,聚头商议,有人主张弃了城门,合军一处,直冲王府,有人担忧燕王用兵如神,平地巷战,正合他的心意,莫如倚仗城门,居高临下,挫伤燕军锐气,而后反击取胜;此话一出,立刻有人反驳,城墙建造之初,只为防御城外之敌,从未抵挡过城内攻击,环绕城墙,步道、马道比比皆是,攻上城头并非难事。

    一时众说纷纭,红日平西,也无主意,只好一哄而散,各回本部城门。

    朱棣部分已定,向道衍说道:“大军尽出,王府空虚,我军眷属都在府中,倘若攻打不利,敌军出一偏师直捣王府,必定动摇军心,使我首尾难顾。”

    道衍说道:“可以留下数百人,交由世子统领。”

    朱棣皱眉道:“死士人手不足,官军不可信赖,唯一可留,只有盐帮,不过……”

    道衍说道:“王爷担心盐帮弟子**难驯,世子难以驾驭。”朱棣默然点头,道衍也觉棘手,一时拈须沉吟。

    “我举荐一人。”乐之扬说道,“楚空山楚先生,为人风雅,武功又高,盐帮之中素有威名,留他辅佐世子,决然不会生出乱子。”

    朱棣犹豫不决,回望道衍,后者笑道:“楚空山天下名剑、护花雅士,单凭一人一剑,可当数百精兵,坐镇王府,非他莫属!”

    朱棣对他信任甚深,点头笑道:“也好!”掉转马头,奔驰出门,大军跟随其后,奔城南丽正门而去。

    乐之扬回头告知楚空山。楚空山本就厌烦战阵厮杀,留守王府,正合心意,笑道:“明人不说暗话,小子,守护王府只是幌子,你担心的是宝辉公主和叶帮主吧。”

    乐之扬面皮一热,叹道:“瞒不过楚先生,此去生死难料,我若有所长短,还望先生好好照看叶姑娘。”

    楚空山瞥他一眼,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须臾大军出尽,朱高炽关闭府门、安设岗哨,又令府中奴仆搬运尸首、置于前院广场。奈何死尸太多,层层堆叠,血流成溪,一眼望去,甚是凄惨。

    一名年长太监上前说道:“世子殿下,天气炎热,尸体太多,恐怕滋生瘟疫,除了本府殉难之士,其他尸体不如拖出王府、一把火烧了。”

    朱高炽摇头说道:“此间死者,无论敌我都是父母所生,也有妻子儿女,倘若烧了,他们的亲人上哪儿找他?”

    老太监讪讪退下,楚空山一边听见,暗自点头,心想:“燕王刁悍险诈、铁石心肠,他这儿子温和仁爱,倒有几分君子之风。”

    突然间,远处传来一串炮响,其间夹杂喊杀之声,如浪如潮,喧哗不定。

    两人心有所系,登上谯楼,眺望城南,但见丽正、顺承二门火光冲天,浓烟四起,烟火飘飘渺渺,遮蔽天上月色。

    “不知胜败如何?”朱高炽满心担忧。

    “不妨事!”楚空山从容说道,“攻下两道城门,其他数门自然望风而降。”

    朱高炽惊讶道:“先生何以断定?”

    “楚某江湖中人,不懂打仗,打架却是内行。”楚空山笑了笑,“有时江湖斗殴,不免以寡敌众,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一个个打将过去岂不麻烦?故而交手之先,瞅准敌人首脑,不顾其余,猛攻此人,倘若将之击倒,其他人惊恐沮丧,自然一哄而散。”

    “有理!”朱高炽连连点头,“先生谈吐风度,不似江湖人物,倒像文人雅士。”

    “不敢当。”楚空山说道,“附庸风雅而已。”

    “哪儿话?”朱高炽笑道:“先生有从龙之功,又当用人之际,倘若资兼文武,前途不可限量。”

    楚空山摇了摇头:“世子言重了,楚某性子散淡,带兵当官一窍不通,今日适逢其会,此间事了,必当放舟江湖之上,遨游林泉之间,莳花弄草,了却余生。”

    朱高炽见他风度,原本有意结交,但听楚空山无意政事,心中大为失望。两人各有所思,注目凝望战场。

    忽然一个宫娥上来,敛衽说道:“世子,楚先生,王妃有请!”

    二人下了女墙,跟随宫娥前往后院,走了一段,楚空山但觉风物眼熟,绕过一道水榭,忽见一座偏殿。楚空山不禁咦了一声,朱高炽问道:“怎么?”

    楚空山摇头不答,二人进入偏殿,但见徐妃危襟正坐,身后一张床榻,叶灵苏慵懒斜倚、形容憔悴,朱微坐在床边削梨,石姬守着红火小炉烹茶,茶香弥漫、水色新碧。

    “母妃!”朱高炽上前请安,“十三姑。”

    楚空山视徐妃、公主如无物,昂首阔步走到床前,深深一揖,说道:“属下见过帮主!”

    “楚先生辛苦。”叶灵苏说道,“今日的事我都听说了,险中求胜,很不容易。”

    楚空山笑道:“好在帮中弟子死伤不多。”叶灵苏嗯了一声,说道:“如此甚好。”

    她再不多言,楚空山微感迟疑,小声问道:“叶帮主,你的身子可好了些?”

    “好了不少。”叶灵苏看了看双腿,神气十分苦恼,“可还是不能行动自如。”

    “病去如抽丝。”楚空山知她性子急躁,笑道,“帮主安心养病,外面的事交给我和乐之扬好了。”

    “乐之扬!”叶灵苏精神一振,“他……”欲言又止,看向朱微,小公主听了这话,也停下刀削,抬眼望来。

    “放心。”楚空山笑道,“以他如今武功,进出千军万马,也能毫发无伤。”

    叶、朱二人松一口气,叶灵苏倚回床头,苍白双颊泛起一丝艳红,朱微低头削梨,仍是神思不属。

    “高炽。”徐妃开口问道,“府中防务可安排妥当?”

    朱高炽说道:“承蒙楚先生相助,大体安排好了。”徐妃叹道:“此番为娘出府,本未想到活着回来,若非乐公子,我尸骨已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