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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壹·雨夜问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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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悲兮怒兮哀恨难穷,时也命也气运惟艰——

    ·

    上回说到:面对死鸭子嘴硬的姜大义,景年将自己从头至尾的疑惑与推测全盘托出,却不想幕后真凶竟然另有其人。在被揭发后,石英杰与姜大义二人狼狈为奸,偷袭景年不成走为上策,但仍逃不过身手敏捷的孔少隹蜷腿一蹬与暗中埋伏的郑常提前预备,二人落入众人之手,并被听罢全程的孔飞双双处决。

    回到孔飞据点后,少隹看着姑母沉默不语,决定去陪一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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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如注,天上的无根水将路面淹没过去,又蔓延在雨云之下低伏的楼宇脚边。头顶的云分了许多层,那闪电便在伸手可指的地方碰撞、撕裂、膨胀、破碎,轰隆隆的声音追在脑后,又流窜向前,催着、逼着人慌慌张张地往前奔行。

    待鬼宅中的兄弟们将姜、石二人的尸首处理干净,孔飞带着一行人回到据点时已是半夜。

    负责接应的兄弟们已经在院子里迎着,他们见孔飞阴沉沉地回来,谁也没敢说话,只是站在门口,无声地看着她大步走回据点主屋。

    “少隹哥,添翼大哥出去那么久才回来,难道鸳鸯……”有个胆大的悄悄拉住一同过来的几人,“没了?”

    “嗯,”少隹答,“没了。”

    “唉……”那人摇了摇头,“时也命也,大家伙都说姑娘家一丢,保不准就得出事……对了,凶手是谁?你们可查到了?”

    “查出来了,石英杰和姜大义。”

    “谁?!石头哥?不会吧?”那人惊愕,“他平时也不怎么说话,看着怪闷也怪老实,怎么……怎么会……还有姜大义,我听说他是跟着导师的,还是鸳鸯她哥,怎么……”

    “别问了,”少隹拍了拍景年的肩膀,又推着那几个站着的,“阿年,你和兄弟们去把石英杰的住处搜查一遍,过会我还得回兄弟会,把姜大义的住处也好好查一查。”

    “这就去,景年小兄弟,走了!”

    那几人便和毛巨鹏、景年一同出去了。

    少隹在院子里思量片刻,迈开脚步,轻轻走近主屋,叩了叩门。

    “姑母,是我。”他隔着门喊话。

    孔飞在里面将门打开,把侄儿让进来。

    屋里没有点灯,但积蓄了一些白日的热气,倒也没有多冷。少隹进来便寻了个地方坐下,他白日跑动太多,刚刚打了一阵,胸口又挨了一下,有些累得慌。

    孔飞只是坐在他对面,看着他一边运气调息,一边揉着肩膀和腿。

    “唉,白白费了那么大劲,也没能把鸳鸯救回来……”少隹转动着胳膊,察言观色。见姑母仍没有说话的意思,又道,“阿年砸开了棺材,鸳鸯剩下最后一口气,说完话才走的。”

    “她说了什么?”孔飞立即追问。

    “鸳鸯走前只说了一句‘大义灭亲,世道害我’。”

    孔飞哑然。

    “世道害人,世道……”她原本怒气未消的冷冷眼神渐渐有所缓和,“鸳鸯这话,竟是对我说的啊……”

    “抱歉,姑母……我们寻着了凶手,却还是没能……”

    “你们尽力了。多亏你和阿年,否则,我难雪恨。”

    他把胳膊放了下来,关节各处已经休息过来了。

    “姑母,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变。”

    过了许久,孔飞才动了一动,当做回应。

    他便只觉得这屋子里的氛围愈发压抑,可想说些什么,却又被哗哗雨声黏住嘴,怎么也开不了口;想劝些什么,又知姑母心中恨意难消,言语苍白无力。

    一股茫然无措漫延心头,千言万语仅作沉默。

    屋外的噪音与屋内的静寂融合在一起,身处这样的环境,面对不知是在恨还是在悲的姑母,少隹心中忽然泛起一股没来由的负罪感——即使他不是杀害鸳鸯的凶手。

    但在孔飞那不肯开口的悲伤面前,他的怜悯、同情乃至面无表情,仿佛也都带上了因对比而产生、而被强行附加其上的居高临下感。他想脱离这种并非出自本心的感觉,但也自知无法与姑母感同身受,徘徊间,少隹甚至萌生出一种厌烦感,他想要说些别的,聊些别的,想逃避开麻烦的安抚与反复的劝慰,想拒绝接纳姑母眼中的难过、回忆与愤怒,想一走了之。

    可看着姑母仍然坚挺的脊背,看着她袖剑柄上残留的血,少隹又忽然对自己的心理感到深深的不齿。他来本就是来分担痛苦的,而姑母或许并不需要也并不打算让他分担,她可能只需要有一个活物在眼前坐着,动着,好让她能在确保自己仍然活在人间的恍惚中静心消化这阵子的所有情感。

    他暗暗掐住掌心,勒令自己那别扭的头脑安定下来,坐听这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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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添翼大哥!”不知过了多时,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正将双肘压在膝头、垂首坐着的孔少隹抬起头来,从雨声里分辨来人的模样,“兄弟们在那石英杰的床板底下搜到了这东西!”

    那人浑身湿漉漉的,手里举着一块黑乎乎的牌子,秉呈于孔飞:

    “大哥,您瞧瞧这是不是禁卫军的制式,兄弟们怕看走了眼,知道您是见过的,特地拿给您看看。”

    少隹坐起身来,把腿一翘,看着姑母对光验看那枚腰牌,又打发那人回去,问道:

    “禁卫军的细作?”

    孔飞点了点头,将腰牌递给他:“仔细瞧。”

    他便在手里正正反反来回瞧了半天:“这牌子有什么问题?”

    “和阿年身上的是一个制式。”

    “一样的……莫非……”少隹忽然明白了姑母的沉默,“这细作是张景弘那厮派来的?”

    孔飞再次点头。

    少隹立即攥紧拳头,狠狠深吸了一口气,憋在胸腔里头,好半天才吐出来。

    他捏着腰牌,掰了一下,又在腿上拍了几声,最后掂在手里反复蹂躏,又赌气似的将它扬手砸向地面,听着它叮叮当当地滚进了角落里,这才将身体往后猛地一靠,把头仰着,嘴唇抿了半天,终于恨恨地挤出一句话来:“该死!狗官!贱贼!”

    他又重新坐直:“姑母,这贱种既是禁卫军的人,难保他此举不是早有预谋。我方才重新思想,自王缎府上戒严,导师一清查内鬼,您这儿就出了事,导师那边也就跟着搁置了计划,过来帮忙……我看,这贱种就是要搅混水,要咱们左支右绌,好得以继续攀附在兄弟会里头!”

    孔飞将腰牌捡回来,摩挲了一阵子,搁在少隹旁边的案上。

    “正是如此。”她的声音说不出的低沉,多年伪作男声,已将她的喉咙损伤不少,即便不刻意压抑,嗓音也不再清亮,“禁卫军一早便盯上了我们,我料想麾下出乱,定是有人居心叵测要生事,便再三叮嘱李祯,让他不论如何不要轻易现身出马,一切由我来便好。”

    “何必麻烦?导师做事谨慎,至今尚未露过马脚,姑母若请他亲自出马,应能省下不少工夫。”

    “眼下未必安全,他们是吃准了要引他出来。李祯是兄弟会的主心骨,更是禁卫军的靶子,又是汴梁城刺客导师,他若疏忽被抓,便是刺客之劫。我们尚无人能接手兄弟会,万不能群龙无首,因此千难万险也得保住他。”

    “唉……凶险此身。禁卫军同兄弟会的仇早已深入骨髓,他们但凡理解我们的道……”

    “他们正是知晓刺客之道,才会明白我们要做什么事、挣什么前途。”孔飞接口,“他们怎能不懂江山社稷为重的道理?只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选择的,乃是于权贵而言最为安逸之举。”

    “安逸……呵!不说别人,只看这禁卫军细作,还有遭他怂恿的姜大义,此二畜罔顾人伦天道、暗中勾结、谋财害命,便可窥禁卫军猖狂之一斑。”少隹想到石、姜二人的嘴脸,想到景年的愤怒,饶是自诩见惯世间百态的他也愤恨不已,“为了利,便能弃手足于不顾,更能弃百姓于不顾。一点蝇头小利,裹一张大义凛然的外皮,就能催人做尽丧天良之事!”

    “是啊,”孔飞长叹,“为了一点钱权,他们便可大义灭亲,以人命换前程。可为了这点前途便能抛下人性,先杀我兄,又设计害我,眼下又将我疼爱的孩子夺走……禁卫军,我真是恨不得——恨不能将他们一个个割肉饮血!”

    少隹知她恨。

    孔飞的手段、刺杀技艺绝不比导师差,但向来极快极狠,从未有过方才那般恶狠狠看着对方痛苦挣扎的姿态。

    她是要报仇,要以牙还牙,要亲眼看着他们与鸳鸯一样感受绝望,要把所有的恨意全部用残忍却苍白的手法传递给他们,好教他们带着狼狈上路。

    “即便不是禁卫军的细作,他们二人也该杀!他们是要伤你,才会对你所亲重之人下手,是而就算换作旁的男女,石英杰也一样能找到害人之法。”他默默望着外面的雨幕,“只是,可怜鸳鸯了。”

    “若当年你的妹妹能活下来,也差不多是鸳鸯这么大了吧。”

    “我的妹妹……”

    他愣住,旋即想起姑母的女儿来,也随之回忆起她抱着夭女仰面嚎啕的那一幕。

    那时的孔飞还叫秋月,她还年轻,还能哭得出声。

    少隹没有作答。

    屋中一时又没了动静,二人耳边只有永不停息的、泄愤似的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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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节,雷雨是有,如此暴雨却少见。大雨已经倾泻了一个时辰,还是丝毫未见减小,看样子是不将黑云下薄不罢手。

    可这云层厚如城墙、黑如生铁,天上少风,竟也不见吹移,好似扎了根一般压在天空中。

    它真能给下薄么?还是这天已然塌了?

    看雨看了许久,孔飞不知叹了几口气,怅然道:

    “罢了,罢了。恨是恨及,可也惯了,以往兄弟们出生入死,难免有人回不来,我也已不是能大悲大喜的年纪……报仇雪恨,又有何用。人已去了,便只能寻思后面的事。”她踱到门口,提手抚摸着鸳鸯曾经关过无数次的大门,电光不时将她的脸映亮,“我现在,倒是突然理解李祯要走的路了。”

    “怎么突然提老李?”

    “我好似明白了他对禁卫军的那股子恨意到底在哪,又好像懂得了他为何始终不肯卸下袖剑——因为恨。”孔飞转身回来,少隹的目光跟着她行走,“他经历的恨事远比我要多,一夜之间失去喜爱的孩子、至亲的兄弟、同道的好友,乃至勇如豪杰的母亲、叱咤风云的父亲……我此刻忽然倍有同感,为何他执意要铤而走险?或许若我也有这深仇血恨,也会只想快刀斩乱麻罢。”

    “老李他曾也有这般恨的时候?可他却从未在我与阿年面前表露……”

    “你可知为何禁卫军不知他行踪,却十年如一日地死死咬住李祯这个名字不放?”

    “露过马脚?”

    “不是。李祯从来没有露过破绽,除非他故意为之。”

    “那是为啥?好姑姑,莫要打哑谜。”

    “李祯第一次来汴梁时,便是为父亲报仇、夺走神物而来。他一把袖剑、一把匕首,以一人之力刺杀了全城约摸百名禁卫军,又以人血在城墙之上书写自己姓名,狠狠地杀了一杀他们的威风。”

    “百人?!”少隹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可有其他兄弟相助?”

    “无,仅仅一人。”孔飞道,“他精通暗杀潜行秘技,年轻时又擅用毒,来此后,全城戒备,却仍给他将大旗扯了起来——你阿爹便是那时跟了他的。江湖人无不誉他百人斩,兄弟会亦因他至今颇受丐帮、盗贼敬重。”

    “我倒当真看不出,还以他只是个寻常厉害的!”少隹惊呆了,咂了好半天嘴,“难怪我错杀袁广志他也不惧,原来即使错杀惹祸,他一人照样能摆平……”

    “错,并非能摆平,他是能拼命。”孔飞纠正,“他当年连刺百人,却没能找到害死父亲的真凶,又没有偷出神物,因而这么多年仍无法放下心头之恨,还替许许多多的兄弟们担着仇,便是一心想将禁卫军杀个片甲不留也不肯罢休。从前我不能懂,还觉得可怕,可今夜,我却要拼命压住双手,才能不去思想如何戮杀更多畜生。”

    “原来如此……姑母既有意认同他的道,可是要预备回兄弟会了?”

    孔飞寻思片刻,才又开口,身形在雷鸣中纹丝不动:“不,我虽能理解,却不会助长他的执拗,我得在这里牵制住他。”

    “都是刺客一门,牵制啥?”

    见少隹不解,孔飞便坐了下来,望着闪烁白光的门外,叹道:

    “我等同为刺客,归根结底都是为了保护何物。但他的道,是险中求胜、以杀止杀,是以刺客的命去搏、去赌,去以刀剑在权贵手里割回属于生民的性命,以自己一路的仇恨为代价夺回神物,令天下彻底安宁。”

    她摇了摇头:“可一味的仇恨只能遭致更多仇恨,把这种根源已久之恨意交给你们来分摊,也只会衍生出更加难以愈合之创。待你们与禁卫军间的胜负越来越多,恨意便会越来越大、越发复杂,一旦掌控不力,便会变成战争,反噬自身不说,还会危及百姓。”

    孔飞继续道:“是以我并不能赞同这种行事之法。世道危险,我手下的刺客也同样是我想保护之人。”

    “我们人人皆可自保,姑母何必为了旁人埋下这恨、轻易不开杀戒?”

    “我不是把它埋下,”孔飞望着他,“我要长久地记下今夜,亦不会忘记从前每一分背叛与欺骗。人是需要仇恨的,我须时刻以它提醒自己是何人、往何处去、要做何事。但我的恨意仅属于自己,我不会放任它干扰你等——只有你们尚在,我才能不迷失于仇恨,才能记得这把袖剑是为了谁而出鞘,为了什么而染血。”

    又道:“至于李祯,他的恨意已有千丈,任何人也无法干扰他的道。可若无人提醒,他迟早会走火入魔,即便夺回神器也会走上魔道。因此,我之于李祯,便如同你们之于我,我会时刻以己身提醒他不该做什么,以免将兄弟会拖入歧途。”

    “姑母用心良苦,少隹亦会时刻提醒导师。”

    话音落下,二人忽然又陷入静默。

    雨还在下。

    “阿隹,”孔飞又开口,“兄弟会那里有阿年,你回来我这边吧。”

    她虽没有看他,可她在盼,在等着他点头应允。

    但少隹没有任何动作,亦没有看她:“让我过来,这是您的愿望吗?”

    “是。”

    “那么八年前让我成为刺客,也是您的愿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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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她看向侄子,“你是在怨我吗?”

    “姑母所言,个中道理,我都明白。但像您不会认同导师那样,恕少隹亦不能认同您。”他避而不答,慢慢低下头,再次把手肘撑在膝盖上,攥拳抵额,“从小到大二十年来,我只晓得不论如何,只要能将那神物夺回兄弟会,天下方能安定,我才能脱下袖剑,不再行刺。”

    “为不再行刺而选择成为刺客?”孔飞摇摇头,“这样的愿望,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此非愿望,我亦从未做过选择。”少隹将“从未”二字咬得极重,“姑母,我那年只有十二岁,原本不必为生死奔波。”

    “这样吗,我也早知道。自那日你不肯跟我走,我便猜到你是在怨我,果然……”

    “我没在怨谁,如同鸳鸯所说,世道如此而已。少隹向来耐不住脾气,只想快快跟个英雄好汉匡正世道,该报的仇全部报个痛快,然后金盆洗手,自己选一选想走的路。”他幻想着自己风光的模样,苦笑道,“姑母莫怪,自戴上袖剑那日,我便早已同自己发过誓,今后不论身份,我只遵循心中善恶,只为自己而活。”

    “我年纪已老,不会怪你。”孔飞深知他心性,早猜劝他过来不会容易,“我知那夜你目睹李祯与郑勇争执,亦知因我请托,李祯才会将你一并养成刺客。但我希望你记得,八年前那夜,兄弟会拼死折了二十六人才换回来的这条命,你绝不能辜负。”

    “我明白。但旧仇新恨,我能担的会担,担不住,我便要放下。因为来日,我也同样会有自己的恨,像您一样,像导师一样,像浮沉挣扎的天下苍生一样。“

    少隹梗着脖子,一番话说得试探又大胆。

    才说完,他面上便显出悔意:姑母才遭了大伤,他身为亲侄、义子,却偏在这时候嘴硬说甚么伤心话!

    奈何话从口中出,便如离弦箭。姑母一沉默,他便开始感到过意不去。

    “我不会让你负担那么多。”孔飞平静道,“我认识的人里头,大多在年轻时也说过一样的话。”

    一听此言,少隹仿佛得到宽恕,心中的愧疚感便淡了许多。

    “虽遗憾万分,但我的前路亦不可为他人所改……姑母,少隹恐怕不能代替鸳鸯成为您的寄托,抱歉了。”

    将话说尽,他又觉得不该,却也已将话说死,便躲开孔飞的眼神,起身要走。

    “无妨。刺客之流,朝生夕死,本也不当留那么些情……人各有志,我不会管束你,只愿你一切安好。”孔飞也跟着站了起来,送他到了门口,“何时累了,就回我这里来,吃一碗我烧的饭。”

    “少隹会记得姑母养育之恩。”

    “那便好。走吧,外面雨很大,回去烧些热汤,万勿着凉,不要让李祯担心了。”

    “是,姑母。那腰牌我便拿给阿年了,省得他不知再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少隹将兜帽戴上,在孔飞的目光中迈入大雨,就要往外面走。

    “阿隹!”

    他回过头,看着姑母站在空旷又沉寂的门内,显得格外形单影只。

    “恨,是能拉着人往前走的,但人却不能始终靠着恨来行走。”孔飞的声音穿透瓢泼,“记住,能够推着兄弟会走的不该是仇恨,而是信念。”

    “知道了,姑母莫送,早点歇息,别再伤神。”隔着半个院子,少隹立在院门檐下,遥声答,“兄弟会还在筹划刺杀王缎之事,眼下还没消息。待忙完老李安排的活儿,我再来看您。”

    他冒雨走了出去,走了两步,忽然站定。

    回过头去,孔飞依然在目送他。

    少隹扭过头,咬了咬牙,心一横,继续要走。

    可没走出外院,他又折返回来,匆匆跑过湿滑的石径,跑回还在门口凝望的姑母身前,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接着,他很快就松开手,重新戴上兜帽,抛下一句“保重”,匆匆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