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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拾壹·仲秋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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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异姓兄弟坦诚以待,仲秋佳节别处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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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回说到:不顾众人的劝阻,心事重重的景年执意上屋顶散心。周荷决定上去陪他说说话,二人便谈论起逃跑之前的事来,言语间,景年发觉周荷有意效仿为他们拖延时间而死的那些伤员兄弟,一时着急,却不料周荷早已暗下决心,并将个中道理娓娓道来,说得景年一时无话,只将她当做大人物般敬重有加。周荷走后,景年与一名长相与影卫一模一样的女子正面邂逅,原来她的身份是影卫的双生姊妹……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本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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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唐靖将袖子放了下来,景年站在原地,手里握着腰牌,目送她向东走远。

    唐门的代家主便孑然走回了深黑的巷子里。

    秋夜有浩风,轻拂树与人。

    长长的路上终归安静,如同没有任何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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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夜之后,唐靖唐妤便双双如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在了洛阳城。幸存的刺客兄弟们多番打探,也仍然没再见过那影卫的身影。

    大概是唐妤已经领命回了东京,西京禁卫军的检查力度明显松懈了许多,刺客们便终于能在这方院子里安定下来,与从昏迷中苏醒的少隹一起休养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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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月十五一早,景年正在当院里耍着剑,嘴里嘟嘟囔囔背着招式要诀,脑子里还在寻思唐家姊妹俩的恩怨,便听见脑袋后面木门咔咔一响,惯例要睡到傍晚的孔少隹便伸着懒腰,大摇大摆地出来了。

    “烦死了,怎么老有人在外头唧唧歪歪!”

    景年收剑看他:“醒得这么早,是我吵到你了么?”

    “你又没言语。也不知道是谁来了,一直在与荷姐说话,听动静像在前院。”少隹不满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却不回屋继续补觉,反而往墙上一靠,将他打量几眼,目光落在那把旧旧的剑上,揶揄起来,“哎?我昨儿便想问了,你这宝贝哪里来的?都说一招鲜吃遍天,你这匕首还没练明白,怎的又练起剑来了?”

    “搬据点时找到一把没主的剑,荷姐用不着,就给我了。”景年并不提前几日的风波,只是扯了个幌子,“趁着伯父教的剑诀还没忘干净,我得赶紧揣摩揣摩。”

    又寒暄道:“话说回来,师兄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少隹拍拍自己胸脯,豪爽道:“这还用说!住也住了快半月了。眼下身子没问题,只等着内力精力补补足,便能重新上阵。”

    “那可好!今日荷姐还来喊我,晚上她要与先生置办点好酒好菜,请兄弟们一起吃顿团圆宴席。幸好你醒了,咱们正巧一起出门,给大伙买点肉菜糕饼回来。”

    “今儿就十五了?”少隹掐起手指头算了算日子,“哟,真是。不过阿年啊,你仲秋留在洛阳,家里可怎么办?”

    “陈先生替我写信回去了,依旧说是事务辛劳,来回不便,拿着择端先生的名字说上几句,应付过去就是了。”景年把剑挂在腰上,有些落寞,“何况我本也是与你们过惯了的,虽说今年落了脚、寻了根,但家中八年来都只有一个孩子,如今少一个,他们与大哥照样过节,反而不用劳神照顾我。”

    “别逞强,有家是好事。”少隹自小见不得他这幅惨兮兮的模样,“现下不在乎,可别等着跟我似的……”

    话说了一半,他又把尾巴咽回肚内——大好的团圆日子,说这作甚?要像他一样没着没落,这不是成心咒人么!便趁着师弟没留神,又打起马虎眼来:“唉,过了仲秋就要冷了,今年老李不在,咱们得想办法给兄弟姐妹置办点新衣裳……”

    话音未落,前院里忽然传来一阵犬吠,继而传来一阵扭打的声音。

    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往旁边挪过去,向前院张望起来。

    “啥动静……哎呦!”少隹抢先叫起来,“哪来这么多狗!”

    景年却看着另一边:“师兄你看,那人是谁?”

    二人再次四目相对:“算了……走,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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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周荷正和人攀谈着,眼角余光瞥见兄弟俩在墙边一上一下叠着两个脑袋,探头探脑,鬼鬼祟祟,便忍不住笑了起来,扭头招呼那两个来不及躲的:“小孔兄弟,还有景年小兄弟,出来吧,你们来得正好,我正要介绍这位兄弟与你们见面呢。”

    两人正看着周荷面前那个矮个子的少年,听她一招呼,便你推我搡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荷姐,这位是……”

    那矮个子少年上前一步,笑道:“你们就是张景年和孔少隹吧!真是气宇非凡、名不虚传!我是添翼大哥手下的白一苛,跟着老爹在开封府衙门口开了个裁缝铺,随身养着三只狗儿,江湖诨名便改作‘白一苟’了。”他谈起话来眉飞色舞,时不时有吐沫星子溢到嘴边,“我今年刚满十五岁,二位哥哥喊小白就是了!”

    接着,白一苛又行了一遍礼,亲亲热热地叫起“年哥”“隹哥”来,满嘴讨好。

    少隹没在姑母身边见过他,猜他是个新来的——资历老些的刺客断没有这么多的话,便仔细打量了他几眼。这姓白的小子个子不高,精神头可足,才过了束发之年,头发在脑袋后头高高地扎了个炸开花儿的蓬松短马尾,一说一笑,那马尾便抖动如犬尾;加上他刘海凌乱翻飞,眉毛黑粗,双眼带笑,一张巧嘴始终咧着笑容,看着也如个犬儿似的。

    见他如此活泼健谈,师兄弟二人便也跟着热络起来,三人便互相认了认辈分,一时笑声不断。

    周荷在旁边也跟着笑,踢了踢小白脚底下搁着的大包裹:“小白,别忘了你有事要找景年小兄弟说呢。”

    白一苛马上接过话头来:“是是是,年哥!你原本在家好替大伙打探禁卫军动向,这来了洛阳多不方便,这段时日,添翼大哥便叫我带人在你家附近帮忙盯着。每日傍晚便飞鸽传书过来,小弟把每日的情况悉心报知与你!”

    景年赶忙道谢:“小白兄弟心思周全,这阵子就劳你留神了。”

    “嗳,添兄弟俩字儿多见外,喊我小白就成了!”白一苛挺了挺瘦巴巴的胸脯,又乐颠颠地蹲下去,就地拆开放在地上的大包袱,把一叠秋冬的衣服抱了出来,“还有这个,这是我大娘、老爹、二姨娘和两个姐姐连夜给大伙赶制的冬衣,不过……”他刚兴冲冲地介绍完,又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后脑勺,“小弟带来的都是荷儿姐与其他姊妹的衣裳,至于兄弟们的,恐怕要劳烦哥哥们跑一趟去取……”

    “这个好说,你且将地址报来,我俩正要出门。”

    “好嘞!”小白抱着衣裳,冲景年感激地笑,“我家在洛阳的裁缝铺子就在皇城里不远,每日开到深夜才歇。哥哥们要去,便待夜市时再趁乱过去,进门找姓贾的要东西就成,他是我四叔!”

    “姓贾?”师兄弟俩异口同声地问道,少隹追问,“不是你四叔么?哪里来的姓贾,你莫不是口误了!”

    ——接头的时候说错名字,可是要闹乌龙的!

    “啊!哎……我,我这,”白一苛顿时明白自己漏了话,讪笑道,“二位哥哥见笑,小弟忘记说了。小弟家里的亲戚都是异姓……禁卫军害得我们没了家,我们就在兄弟会里捏到一处,称爹称娘,论上辈分,便又是一家人了。”

    景年沉默不语,连同师兄一起没再多话。

    几人旁边又传来一阵扑咬厮打的动静,白一苛逃开脸,扭头唤道:“黑脸,黄皮,不许欺负玳瑁!”

    接着就嘬起嘴,向院子里正在胡打乱闹的三只小犬吹了几声口哨。

    见那三只狗闻声一个个从地上张牙舞爪地爬起来,景年也打起精神细看。果真是狗如其名,这三个一只是黑脸黑爪白毛,一只通体金黄,另一只则是个花的。一听主人训斥,它们便乖乖地放开了玳瑁,抖了抖身上的土,摇着尾巴便围到小白脚边,一个个儿扑腾着向上窜,争先恐后地要他抱。

    景年打心里觉得欢喜,便蹲下去,朝那个挤不过黑脸和黄皮的小花狗玳瑁招呼。那受欺负的小犬一看他和善,睁着两只滴溜圆的眼珠子就过来闻他的脚和指头缝,闻了好一会,尾巴便又翘起来摇开了。

    “年哥别躲它,就站着,给它闻闻!”白一苛与两只大狗亲热了一阵子,“我家玳瑁虽还是小狗,但鼻子最灵,能靠气味辨人。它这样是喜欢你!”

    “名字是好名字,狗也真是条好狗。”景年逗了玳瑁一阵子,过了一把新鲜瘾,又抱起来当小孩似的哄了一会,这才拎着玳瑁的后颈皮还给一脸得意的小白,“你年龄与我相仿,养活物却有两把刷子。待回了东京,我可要上门问问你可会调教其他活物了——我家中驯着一只海东青!”

    “这我就要挠头了,不过这等禽鸟倒还真有人会养,只是她不常在。不如这样,待那姐儿有空了,我再带年哥去找她!”

    “一言为定,”景年拱手,“若能跟着你养好海东青,日后我便能带着它出行,又能得去许多方便。”

    “好了好了,当院里正吹风,你们别站在这里闲聊。”周荷不知从哪变出来了只篮子,一把塞到景年手里,又向外推着赶着无所事事的少隹,“我把衣裳给姊妹们拿去,小白也得再去城北一趟。你们两个趁早去外头采买,别等禁卫军多起来,耽误我烧饭!”

    “好姐姐,你放心,我们买了便快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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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鱼贩子杀了好一会价,景年付了四十文钱,把摊子上一筐鱼尽数倒进提篮,又要了块破布把奄奄一息的鱼儿盖上。这鱼虽有几十条,虽说已经不太新鲜,模样也不好,个头也不大,都是早市上卖剩下的,但拿回去煮一煮,稍微放些盐巴与粗酒,也能供兄弟们美餐一顿。

    还在冥思苦想买些什么青菜好,景年一回头,便见师兄跟个杆子似的竖在一处糕饼铺前面,眼巴巴地向里张望,眼神仿佛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

    见不少买糕点的一边称着斤两一边扭头打量他,少年干脆退了回去,清了清嗓子:“师兄快走,你可别惹人注意。咱们现下做什么都行,就是别被禁卫军盯上……”

    然而少隹却一反常态地露出委屈的神情,盯着糕饼铺子里香喷喷的各色小吃,足足过了好一会,才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把视线飘回景年身上。

    见他满脸疑惑地打量自己,他便恢复了不耐烦的神色:“看爷爷作甚,你不是要去买鱼么!”

    景年提起篮子:“早也买完了!我还没问你怎的在这里戳着,这会子不知有多少人看你。你在寻思甚么?”

    “啊?”少隹才回过神来,他慌忙眨了眨眼睛,一个个迎着那些闲人的目光看了回去,这才匆匆拉着师弟往前溜,“嗐,没啥,发了会呆。快走快走,这帮人的眼珠子贴得爷爷难受!”

    走开十多步,景年依然忘不了那个像小孩一样的眼神。

    他按捺许久,还是在挑着菜叶子的时候开口好奇:“师兄莫不是馋糕饼了?”

    “我馋个屁,我才不馋。”少隹咔嚓一声把烂叶子掰了下来,扔在地上,“你哪只眼看到爷爷犯馋?”

    景年也不反驳,只是笑着丢开爬到手上的菜青虫。

    少隹的气势便慢慢瘪了下去,没好气道:

    “算了……反正瞒不过你那眼珠子。但我倒真不是多馋,而是因为我小时候——”

    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少年瞥了他一眼,看到他手上的青菜缝隙里盘着两条肥肥的虫子。

    “我小时候,我爹……不,郑勇他带我来过那家糕饼铺子。”

    景年意外:“郑勇?你义父带你来过洛阳?”

    少隹点了点头,啪一声撕开覆盖着虫子的菜叶,把两只相依为命的菜青虫抖到了地上。

    “那年我七岁,亲爹才给衙门砍了头。”他的声音忽然小了许多,怕菜贩子听到,“我娘生我时就早死了,郑勇看我没了家人,我妹妹又因着风寒没了,他膝下再无所出,就把我过继到他家中,收作儿子,又带着我出来游玩,给我与姑母买了许许多多的吃食、衣裳。”

    “他将你生父告密杀害,竟还敢带着你与秋月姨一起……”

    “嗯,他待我们姑侄很好,至少当年……我没觉出他哪儿不好来。”少隹把清理干净的菜叶放在提篮里,“就从我爹爹入土那一日起,郑勇只恨不得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给我买,将我一口气惯着纵着养了四五年,直到他死了,老李带着你来了,我的好日子就没了。”

    景年没有说话。

    他有心结在身,便寻思来寻思去,却也只能将郑勇干的这些事当做他对少隹与秋月姨的赎罪。

    “既然说到这了,阿年,实不相瞒,八年前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与你老是看不对眼。”师兄忽然一把拍在他肩头,顺手在上面擦了擦手指,“虽说谁人见了你都夸赞不绝,可我一直不服气,也没觉得你有多厉害……直鸳鸯案发之前,我都只拿你当个臭屁小子——你别怪我啊,这话我可没跟旁人多嘴过。”

    “我早觉出来了。”张家二郎君笑着点点头,好像在笑他怎么现在才肯说破这心思,又好像在肯定自己从前的直觉,“你说你的,这又不是大事。”

    “你倒聪明,也不问问为啥。”

    “为啥?”

    “爷爷记仇。”

    “你我之间有甚么仇?——莫不是八年前我进屋吵你睡觉之仇?”

    “嘿嘿,还真是吵我睡觉了,却不是那回。”少隹继续拎起一棵菜来,掰着腐烂的叶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那年我刚刚十二,正在自己家里睡得香呢,夜里便给敲门声吵醒了,就躺了一会,待到爬起来看,却没看到人……”

    “那会子,我怕是已被禁卫军捉走了。”景年脱口而出,打断师兄,也不由得回忆起来,“在那之前,郑勇问我是不是洛阳人,我吓得乱了阵脚。现在想想,他怕是当晚就得了洛阳的消息……”

    “行了,别讲故事,先听我说。”少隹把几棵菜扔进提篮,“没一会,我便听见有人闯进我家院子,还有人指名道姓要把我带走,我便藏了起来,偷偷下楼……没成想我一打眼,便在人胳膊缝里看见一个人被什么东西打中,仰面倒在地上,脑袋开了花。”他说,“那时,我还不知道郑勇死了,只看见老李戴着兜帽站在那儿,抬着冒烟的右胳膊,怀里捂着一个小孩,跟个无面鬼似的。”

    “你竟亲眼见了郑勇死状?!”景年看他,“那小孩便是我……”

    “是,但我从小也不怕这个。”少隹停了手,盯着地面上蠕动纠缠的两条虫子,“我怪你便是怪在这里……你那回爬到榻上动静不小,吱嘎吱嘎的,我一睁眼,就觉得你是那个小孩,是那个老李极喜欢的护着的那个小子。”

    他用鞋尖踢了踢那两只虫,看着它们纠缠着往前蠕动:“那晚老李问我们要不要跟着他,你点头,我也跟着点头。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留我,是因为你没地方去,他想护着你,便顺带把我拉入伙——合着我这手指头一断,都是因为你。”

    景年低了低头,不知怎么为自己辩解。

    他说得没错,即便断指是少隹自愿,可当年汴京城外,如果不是自己自作聪明,以为靠自己机灵便能帮助秋月姨,她怎会被郑勇发觉,师兄又怎会因此被伯父杀了义父,那二十六个兄弟又怎会为了自己命丧黄泉……

    “怪谁呢,要不是因为你,我现在啊,早就娶到媳妇了。”少隹还在拨弄着两条虫子,悠哉道,“可要不是你,我往后的日子,过得也未必能比现在好。”

    说完,他抬起脚来,对准菜青虫,毫不犹豫地踩了下去。

    那两只虫的尸体叠在一起,躺在一淌黄色的液体里,瞧着怪恶心。少隹便在路边青石的凹槽里磨了磨鞋底,又转头看向一脸凝重的师弟,心思忽然轻了不少:“呼!说出来了,便也痛快!难得有机会跟你这样说说话,以往你净和我抢东西、打架,如今经了鸳鸯一案,我才开始对你改目相看,这些话,好歹能有地方说了!”

    景年咽下已经递到嘴边的抱歉:“你这心事忒重,幸好今天与我说了,不然哪天憋成坏心思才麻烦。”

    “嗐,别跟我分啥好的坏的,这么正经便没意思了。跟你一起长了八年,你还能不知道我嘴上怎么说、心里怎么想?”少隹笑嘻嘻地一拳捣在他肩胛骨上,“阿年,今日爷爷把这话说开,往后你便只管记住,我是没了爹娘,却有你这个兄弟。我怎么瞧你是我自己的事,认你做弟弟,却是一辈子的事!”

    语毕,他把所有菜往篮子里一放,转身扬长而去:“饿死了,爷爷且去买些点心!”

    景年正揉着肩膀,看他抬脚就走,便匆匆在腰间抠出钱来付账,又带起提篮赶那个潇洒的身影:“好啊你,费那么些口舌,还不是想吃糕饼!”

    “都仲秋了,打打牙祭有何不可?”少隹在前面回头嬉笑,“你可别跟他们似的唠叨我,都那么些年了,起码让我跟糕饼团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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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日晚,周荷做了一桌子好饭好菜,陈尧臣在当院里挂了几个黄纸糊的新灯笼,一点起来便挂在檐头轻轻摇晃,好似一院子的月亮。

    烧鱼大锅香气四溢之时,景年背着一个重重的包袱从院墙上一翻而下,闻见香味,把包袱往周荷姐手里一塞便冲进了后厨。不一会,后面传来一阵叫唤:“好香好香好香,荷姐姐,你做的饭比东京夜市的香多了!”

    周荷无奈地笑着,把包袱交给夫君,自己喊着一众兄弟姐妹继续干活,躲开在院子里打闹的三只狗,你呼我喊,摆放碗筷。

    少隹本是假托腿麻在屋里偷懒,一听要开饭了,便也光着上身出来,一见有不少姐妹在看他,反倒忽然羞赧起来,笑嘿嘿地拽了件衣服随身一披,就在大伙“这有甚么好羞”的笑话声里大大咧咧地落了座。

    景年带着白一苛把饭菜陆陆续续往外端,那烧鱼的锅子还在咕嘟咕嘟冒着大泡,院子里溢满了丰腴鲜香。见院中大桌子上比现成的人数又多摆了七八副碗筷,一边还放着一个小碗,他愣愣抬头,刚好与正看着他的荷姐对视一眼,便会心一笑,知道了她的心思,又与众人各忙各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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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秋之夜,圆月当空。

    据点院子里传来一阵阵喝酒划拳声,兄弟姊妹把酒言欢,无人搁筷,一群人吃鱼吃菜直吃得满嘴流油、啧啧有声,吃得月亮愈发金黄时,少隹又变戏法似的从自己屋子里端出来几大碟各色糕饼,大伙的眼睛登时亮了,纷纷站起来,拿着筷子就去夹,与其他兄弟们一起抢着吃起来。

    景年坐在陈尧臣与孔少隹中间,借月吃酒,不过半时辰,已然小醺。

    师兄便在旁边大声笑他酒力忒差,其他兄弟们便吆喝着一拥而上,非得要和景年兄弟拼酒,不料那少年脸虽然已经红透,却不似旁人琢磨那般不胜酒力,又喝了半个时辰,反倒把三个兄弟先喝倒了。

    “阿年,这酒不好,这回的酒量不算数。你这势头倒是不错,年下我们回东京比赛吃酒,谁先醉,谁就去给老李脸上画王八!”

    许是头一回吃了那么多杯酒,一向谨慎的景年竟张嘴便答应下来:“好!我若千杯不倒,便给你、给伯父,给小白……给你们都画个老大的王八!”

    “怎么漏了个人?”少隹坏笑着凑过来,“你不妨给你家好哥哥也画个!”

    “画就画!”景年早就丢了脑子,只顾着和师兄争强,“一言为定!”

    “哈哈哈哈!他醉了!他醉了!”少隹顿时拍起大腿来,高兴得很,“来,兄弟们敬你是好汉,再喝一个!待我输了,我就去你家亲眼看着你画!”

    “谁怕你来!”景年一巴掌按在桌子上,又觉得浑身热,便迎着风把衣襟扯开,把胸脯露了半个。这一给风吹,他脑子忽然清醒了一刻,再一咂摸自己刚刚吹出去的牛,立刻满身的冷汗就下来了,赶紧打岔过去,“好师兄,你却说说若你赢了如何!”

    “嗳,嗳,我不赢你,”少隹早就看出他察觉问题,更是笑得快活,“嘻!我愿认输,只等着看你给你大哥脸上画大王八!”

    “你——你——”

    景年挺腰起来,佯装要打,却不知怎的丢了势头,噗嗤一声笑将开来,直笑得腰也软了,扑通一下趴在桌子上,肩膀耸动着,不断拍着桌面:

    “哈!给我大哥画王八!好啊哈哈哈……只怕是我那好哥哥啊,能将我倒着钉在大门匾额下头!”

    一看这二人已经彻底魔怔了,大伙更是开怀,起哄的起哄,吃酒的吃酒,划拳吆喝,好不热闹。

    小小的院子里笑意群起,久久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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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正浓,江湖人,处处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