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刺客信条:梦华录 > 肆拾肆·七步请命

肆拾肆·七步请命

推荐阅读:大魏读书人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明朝败家子北宋大表哥如意小郎君盛唐逆子:李恪传权御八荒最强特种兵之龙魂乱世枭雄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手足相峙横亘阋墙,同根重演七步之章——

    ·

    上回说到:自蔡府开宴后,赵甫成忽然下定决心,欲把两幅神秘画作藏到别处,思来想去,他找到了位于汴河南岸的向家珍玩铺。然而待他将画交托给向家,却路遇提刀歹徒,言语间竟大有谋财害命之意。甫成逃命中不慎落水,得兄弟会成都府分会刺客“独狼”相救后,又与她协力对抗余下两名杀手,终于明白这三人竟是为了去年景年设计夺回御赐印盒的事情而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本回分解。

    ·

    ·

    ·

    东京内城,城东,张府。

    ·

    与柳直分别后,他一瘸一拐地行走、驻足、再行走,彳亍而前,走得缓慢而艰难。

    每走一步,他都要停下来歇一口气,但一旦停下,这条曾与那个有着吊儿郎当笑容的师兄一起走过无数回的路上,就会鬼魂般闪烁起那人的身影,逼得他心中慌张无定,连喘气都变作极为困难之事。

    他听见外城城门水门处传来禁卫军集结的声响,咬了咬牙,尽可能地加快回家的步伐。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看到了大门洞开的府邸,黑黢黢的门口没有上灯,而里面同样漆黑的院子教大门如同一张鬼怪之口,等待着他自投罗网。

    他确乎是去自投罗网的。

    只因那黑幽幽的门口处系着一匹名唤“飒西风”的白马,乃是他的兄长最为珍爱的坐骑。

    ·

    ……

    ·

    景弘站在母亲屋中,从窗外望向大门洞开的景年屋子,蹲在床前的药盘旁边,柔声道:“母亲,是您放走了弟弟吗?”

    母亲满头金发披在单薄的后背,沉默无言地握着他冰冷且筋络分明的手掌——二人的手心,没有一人是热的。

    “他不在这里,母亲,他本应和您在一起。”景弘尽可能地放轻族语的每一个咬字,平日阴冷的眼神此刻充满了迫切的担忧,“他去了哪里?”

    她摇摇头。

    “儿子猜到您会放走他。”景弘声音近乎恳切,“您一定要儿子今夜带人彻查东京吗?”

    “阿勒青,不许这样和我说话。”母亲睁圆漂亮的碧色眼睛,开口道,“我是你的母亲,你不应像那些宋人一样,把我当成一个有问必答的妇人。”

    “母亲,儿子必须知道弟弟的去向。”他注视着不肯让步的娘亲,无奈道,“城里出了事,父亲要到宴散之时才能回家。如果一个时辰内找不到他的话,我们的家族会惹上严重的大祸。”

    “阿勒青,你太想掌控所有人,可呼格勒不该被你当做可以拿来拿去的物品,他也是雄鹰,也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

    “母亲!”景弘站了起来,“儿子并没有把他当做物品,他是我唯一的弟弟,儿子只是需要知道他究竟与今晚的事有无关系……母亲不要再做让儿子为难的事情了,好吗?”

    “大人,大人……回来了回来了!二郎君……二郎君他……”

    一名侍女在门外怯生生地叫了两声,景弘立刻放下母亲的手,转过头去。

    只刹那间,他原本焦急的神情被悉数撤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瞬不可名状的心悸。

    ·

    后院里站着一个沉默的血人。

    ·

    他看不清他的动作,只在他抬起头的时候,从那张被血染得又黑又红的脸上分辨出他的身份。

    景弘站起身来,尽力平静着走出门,打量着景年身上乌黑的衣服、脏污的脸与手,狐疑地注视着他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

    “我的弟弟,”他眉头紧紧皱起来,依旧说着族语,“你回来了。”

    不知哪个词触动了景年的伤心事,他突然一个踉跄,把左手抬起,紧紧地捂着心脏处,大口大口地向外哈着气,好似心口疾痛。

    景弘却停下了脚步,盯着景年暴露出来的、缺了一根无名指的左手,神情渐渐从原来的慌张变成不可置信,又恢复成平日的阴沉。

    院子里原本跟着过来的下人们见势不妙,哪里还敢在这杵着听,一个个都悄悄地往外溜走,不敢在主人面前造次。

    “大人!……”

    田信带着殷勤的笑容从大门口绕了过来,他才给飒西风添了草料。还没说甚么话,一见二郎君在景弘面前满身是血地站着,也不敢多话,看主人拿目光向身后一瞟,便赶紧手脚麻利地把准备要出屋的夫人好言好语强劝回房,又将屋门一关,自己也灰溜溜地跑到不知甚么地方去了。

    院子里便剩下了兄弟二人,与满园的风。

    ·

    远处还能听见关闭城门的吆喝声。

    ·

    景弘再次抬脚,走到弟弟身边。

    他一把抓起景年的左手,在他茫然失措的目光中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被砍断的无名指指根,又拿手指覆盖住断指的断面,继而手腕一翻,把景年手臂上绑着的袖剑露了出来。

    “出剑。”

    他让开无名断指,冷冷道。

    景年手臂一振,袖剑带着满血槽的血痕自断指处穿刺出来,反射着景弘压抑着被欺瞒之愤怒的双眼。

    “太师府内,被捉住的刺客,是你?”

    景年只是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没有回答。

    “——你是从地牢逃回来的?”

    “……”

    景弘深呼吸三次,放开了他的胳膊。

    “你说过会待在家里,呼格勒。”他的声音低沉且冷,“为何违背自己说过的话?”

    那年方十七的少年依然不语。

    景弘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给出一个合理的借口。

    但僵持半晌,还是他先长叹了一口气:“行刺之事,为何是你?”

    可景年没有丝毫想要回答的意思,他只是低头站着,时不时地趔趄一下,好似在强撑。

    “今夜之事,你参几成,刺客贼寇又参几成?”

    景年终于回过神似的,缓缓摇首。

    “说话。”

    “我……”少年艰难地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全部是我。”

    景弘骤然扬手,可巴掌却没有落下,只是带着一阵风停在弟弟耳边。

    景年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冷颤。

    他忍了又忍,还是把手放了下去。

    “如若无人相助,你不可能逃出地牢。”景弘望向西边,“助你者何人?”

    “……”

    “塔楼上下守卫近百人……李祯?”

    他虽在问,却语气笃定,并不准备待他回答。

    景年低下了头。

    在大哥面前狡辩,百害无一利。

    “你真是给我惹了个大麻烦,呼格勒。”景弘喉中发出压抑怒火的吸气声,“王缎遇害,囚犯被劫,守卫被杀,贼首再现……若无补救之举,我难辞其咎。”

    “大哥不必忧心了……”少年克制道,“我是被替出来的。”

    “替?你可知已有多少人见过你的长相?便是再来几个大义凛然之徒,又有何用?”

    景年心里一阵钝痛,他又想起临行前师兄那张强颜欢笑的脸,想到他执意留在塔楼里的理由。

    “是我疏忽,轻信你从前花言巧语。可第一次选择信你,你便敢放肆至此……”见他不答,景弘握紧腰间佩刀,“今夜,各大城门将悉数封锁,我会亲自带人清查全城人口,一日捉不尽刺客贼寇,我一日不收兵。”

    那年轻刺客的眼睛里终于恢复了些许神采,猛地抬起头:“不!不可!大哥,你答应过!”

    “我答应你不对他们动手,是因你答应我不动朝臣在先。”景弘冷声语毕,绕开往外走,“如今置两厢安宁于不顾,你做不到信守承诺,我做得到——记住,是你一手至此,非我背信弃义。”

    “大哥!……咳咳……”景年急了,伸手要拦,却牵动伤处一阵钻心磨骨之痛,“此事真系我一人谋划,与他们无关!”

    那禁卫军的小统领便停在弟弟身边,冷笑道:“我如何信你?”

    景年捂着伤处,颤巍巍地转过身:“大哥愿信,不信也信;大哥不信,信也不信。行刺王缎乃是我一人计划,与他们毫无干系,便是大哥要查,满城也只我张景年一人手上沾了血!”

    “好个只你一人,你可知你杀的是甚么人?于太师府中刺杀朝廷命官,罪行已能触撼京师!”景弘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我早已将道理与你分说清楚,可你冥顽不化、犯下死罪,我恕无可恕,忍无可忍。家宴一诺已是我给你的唯一一次机会,你不必再拦。”

    “一人做事一人担,真与他们有关,我又何必拖累这身子与大哥相见……他们不该死!”

    “天行有道,刺客者,图利之辈也,逆天而行,咎由自取,死有余辜。”景弘冷笑,继而怒道,“事到如今,你若要庇护贼寇,便不必再强认我这敌手做大哥。为免引火烧身、殃及家族,今夜封城势在必行。张景年,若今时今日因你一人牵连我张氏全族落难,你我兄弟之情,便至此恩断义绝!”

    景年一惊,又开始大口喘息起来,死死地揪着心口,反反复复地咀嚼那句“死有余辜”,继而一反常态地高叫道:

    “长兄如父,你要打要骂,我都肯认,可有一事,你说错了!我堂堂正正十七年,除却相认之前,何曾有一日视你为敌!”又上前一步逼近,怒目而视,“你侮我同袍兄弟姊妹且先不论,便就是刺客一道,你却都不曾知晓我们究竟是为何而来、为何而往,又为何甘当死士,处处以武犯禁,便仗一身兵权在身,人云亦云,信口雌黄!”

    景弘从未见过景年态度如此激烈,不由得正眼瞧去,但见他戴着满头血污,浑身颤栗,右手死死地压着左手,而那左臂上的袖剑竟已出鞘三分,便冷笑道:“你终于动了杀我之心。”不等他反驳,锵然拔刀,直指眼前刺客贼子,挑了一挑刀尖,“看在你负伤的份上,便允你狡辩口舌。”

    “古人有云,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苍鹰击于殿上……”景年一步一步地迎着刀尖前行,残面浊血,碧目怒睛,“世人皆以一怒倾城为奇,却不知此怒起于隐忍之间。何来刺客?朝堂不力,刺客便生自你们之中!何来不力?你身为一城禁卫军之统帅,又处官海多年,我不信你竟一直是闭着眼睛的!”

    刀尖挑破景年肩头衣裳,景弘不退。

    “仗义每多屠狗辈,我等刺客出于民中,生来与朝廷相抗,来则必死,这一点,你没说错。但你可曾知道,我们可以死去,可以被你们把头颅挂在城墙上,可以被当成野禽走兽白白射杀,可以被当做贼寇屠戮殆尽……我们死则死矣,却没有一个是为一己私利而死!”

    景年面无惧色,一字一句,几乎嘶吼:

    “你能杀一城刺客,却杀不尽天下起义之徒!自取灭亡之人究竟是谁,便是从不肯睁眼看看这世道的你们!”他双眼血丝泛红,“可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们要将我们斩草除根,只因我们要保的不是秩序,不是权贵,更不是皇帝!我们要护的是黎民百姓与万家灯火,是你们从不肯施舍的自由与天下!”

    闻言,景弘忽朗声喝问:

    “好!你口口声声说着天下苍生,我问你,天下有多少家、多少户?”

    “千家万户!”

    “苍生又有多少姓、多少名?”

    “百姓无名!”

    景弘怆然,怒极反笑:

    ·

    “那你要保护的天下苍生里,可有一人张景弘?”

    ·

    景年双瞳一缩,没料到兄长有此一问,先前已准备着驳斥的一肚子话,忽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景弘将这刺客的一举一动悉数看在眼里,这秒迟疑也未被他放过。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摇摇头:“我明知故问,你也不必回答。”

    又退远了些,把刀从刺客的脖子旁边让出来,却依旧指着他:

    “你们根本不知何为自由、何为秩序。自由之极乃生大乱,唯有法度可治世。你等不要天子,可无有天子稳固江山社稷,何来百姓安居乐业之所?我等便为此而生。唯有世人守序,才能护得圣人天威,继而邦畿安定、天下太平,我才能在这千家万户里保住张家之一脉——而这,便是我至死也不会让步刺客之缘由。”

    “掌擎天之权者不见脚下呼号,你非百姓,安知百姓要的是眼下的世道!”

    “你亦非百姓,又怎知百姓要的不是眼下的世道?”

    “权臣当道、税苛役冗,恶霸横行、贫人饥冻……在被世道拆吃之前,命如草芥者便已没了呼号的机会……他们需要刺客!”

    “我只看到你们人人喊打,百姓皆惧。”

    “我们本也只为信义,不为名声!”

    景弘耸了耸肩。

    “你若不信,我便想法子证明与你……”景年攥拳,碧目映在兄长刀侧,“百姓要的究竟是甚么,你看不到,便教我们拿来给你看!”

    “你是第一个胆敢与我谈论条件的刺客,但很可惜,我并不打算给你这个机会。”景弘持刀指了指他的断指,“你太狡猾,没有一条狼能在我的刀下诈死两次。”

    少年怒道:“可我是人,不是狼!”

    争执间,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列阵跑步声,一名家丁从前门外面来报:“禀大人,您一刻前点的三支队伍已经到了路口,小的已让三位队正来大门这里等候,只待大人出阵!”

    景弘立即喝令:“命他们原地待命,不许近来!”

    “是!大人,百鹤堂卢大夫的车子也自那边来了,可也要拦住?”

    “不必管他。”

    “是!”

    他回头看了看大门的方向,又看着面前刺客,将佩刀收入鞘内,满目寒光:

    “该说的话,我已再次说毕。如今你是咬定要与我相对,我便也该担起禁卫军之职责来。你听好了,从这里到正门口,我一共走七大步。七步之内,令我回头,我可留你一命——你我亲情断绝与否,全在你一念之间。”

    话音落下,景弘决绝回头。

    ·

    一步。

    ·

    景年压制着手中袖剑,死死瞪着那个红色的身影。

    在大哥抬脚的一瞬,他忽然无比希望面前之人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

    倘若他们之间没有手足之情,更无长幼之序,只是一名落难的刺客,与一名将后背暴露出来的禁卫军……

    ·

    两步。

    ·

    “大人,飒西风的草料已喂好了!”

    “好。稍晚后,照顾好夫人和老大人。”

    “大人,二郎君他……”

    “去备马。”

    “——是!”

    ·

    心中的怒火与不甘交织来去,不可遏止。

    想及大哥方才说过的话,景年忽然感到恨,恨他口口声声说着兄弟兄弟,却始终对他加以毫不掩饰的戒备,到头来针锋相对,又命他顾及手足之情。

    凭什么?凭什么将他当作狼,当作野兽?

    明明都是爹娘的孩子,凭什么只因身份不同,便要与他剑拔弩张、针锋相对、刀剑相向!?

    凭什么!

    ·

    三步。

    ·

    凭什么?不,不必有甚么凭靠了,如若他不肯停步,那便是他张景弘冷漠无情、弃手足于不顾,他便可以不必顾忌甚么兄友弟恭,只管把这东京三十万禁卫军的头领就地斩杀,明日,禁卫军便会群龙无首,那便是重振兄弟会的好机会!

    他难以抑制自己的颤抖,鹰眼即开,带着无名怒火投向他的兄弟。

    他的影子如此赤红,红得像是无法触碰的火。

    无法靠近,不能靠近。

    仿佛会将一切亲近之人烧灼成灰。

    可是……

    可是他曾经是一团让人想要靠近的火,是个能像景年一样咧嘴大笑的草原少年。

    可以触碰,可以亲昵,可以像天下所有的兄弟姊妹一样,亲密无间。

    ……

    他本可以。

    ·

    四步。

    ·

    飒西风听见主人的脚步声,咴咴嘶鸣,欢腾雀跃,等待着与他一起巡城。

    记忆里上次看到兄长这样大步流星时,是带着他去往草原高地,眺望夜空里的星星,讲述腾格里的传说。

    那夜,爹爹对大哥说了几句话,似乎是决定要带着全家,搬去很远很远的、宋国人的地盘。

    那天之后,大哥的笑容再也没有出现过。

    ·

    想喊什么,却喊不出声。

    想辩解什么,却有气无力。

    想回溯你的痛苦,却发现我早已找不到痛苦的根源。

    景年向前迈了半步,又忍着痛停下,注视着昂首阔步的兄长,张了张嘴,又闭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缓缓呼出。

    ·

    五步。

    ·

    “哟,卢大夫来了!”家丁问候的声音从门外不远处传来,“大人,是卢大夫!”

    “你倒是亲。”

    家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地发出憨厚的笑声。

    那一声声笑好似带刺,一下下地扎在他心上。

    这院中随便一个男人,都要比他像大哥的亲兄弟。

    只有他,像个深入虎口的垂死的刺客。

    ·

    六步。

    时间不多了。

    ·

    “载远,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卢湛大夫温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我见黄大人拿着你的令牌,讨了烹金散就走,一脸惊慌,寻思你这里莫不是出了什么案子,便来看看。你没事罢?”

    景弘一只脚迈出门槛。

    “无事,”他嗓音依旧低沉,“阿湛,这里没你的事,和我去金明池一趟。”

    “这么着急便要逐客?我才刚到,好歹先给我拿杯茶吃。”卢湛大夫一袭鹤氅,白衣乌发,提着药箱从门外一侧迎过来,飘飘欲仙,“还有,往后少这样说话,下次先和我商量。”

    “知道了。”

    红色的身影抬起尚在门内的左脚,毫不犹豫地落下。

    ·

    ——不远的从前,景年知道还有一个人喜欢这样大步大步地走,在前面肆意开怀地笑。

    在遇见景弘之前的年岁里,他就是他的兄长。

    可现在,他不在了。

    景年望着景弘,忽然明白过来:

    这个人,这个毫无反悔之意的男人,已是他世上仅剩的、唯一的兄弟了。

    ·

    七步已落,身后无声。

    ·

    “走,”景弘扬声道,“来人,为大夫备马!”

    ·

    “哥!”

    ·

    扑通声在脑后响起,景弘立时停下步子,迎着卢湛好奇的目光站在门槛之外,没有回头。

    “哥,好哥哥,我情愿一人受尽责罚,只求你放过他们……死罪也好,活罪也罢,我全都认,只要能以我人头一颗抵换全家性命,我也甘愿!”景年双膝跪地,卸下袖剑,朝景弘的背影叩首请命,“弟弟不孝,不能再报答爹娘与哥哥,只愿哥哥成全弟弟一死,放过那些兄弟,也莫要打扰满城无辜百姓!”

    卢湛已站在门口望着,还在琢磨此间事体,却见景弘眉目一蹙,怒气大盛,转身重新迈入门槛,向那个满脸是血的少年大步走去,便也赶紧两步跨进去,追赶阻拦:“载远!不要!”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猛然响起,把卢大夫吓了一跳。

    那本跪着的少年毫无防备,被这记耳光打得扑倒在地,头发散落,鼻孔和嘴角处又各新淌下一行鲜血。

    “阿湛,你出去。”景弘怒意不减,双手颤抖,盯着捂着左脸的弟弟,“起来,跪好!”

    卢湛不动,他极少见过好友如此大动肝火。

    景年艰难地从地上撑起身子,抹了一把流进嘴里的鼻血,重新跪在硌人的地上。

    大哥手劲极大,他被这一巴掌扇得有些恍惚,晃了晃脑袋,缓了好一阵,试图教自己在嗡嗡耳鸣声里清醒几分。

    “混账东西……你根本不明白我的苦心!”

    景弘手掌发麻,方才大力一击令他的掌面又痛又痒,手心滚烫,好似灼炭。

    卢大夫挑眉,他这还是第二次听见好友口不择言。

    “你只见我大权风光,却不见我含辱负重,我折身于人整整十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寻你回来,于京中谋得一家太平安稳。可即便是如此渺小心思,也被你一夜毁去……不顾家,不顾手足,只为一群贼寇争死,你是大义凛然,却将我十年辛苦置于何地?”

    他忽然半跪下来,将手轻轻按在弟弟肩头,恳切得近乎哀求。

    “呼格勒,到底如何才能教你安心陪在爹娘身边?若我如此纵容,还不能在这个世道里保全你性命,那我究竟该做什么?我究竟还能做到什么?”

    景年慢慢放下捂着脸的手:“哥,我并非……”

    “我初入京中,梦中感知风雨将至、江湖将动,因此奋力换来一身名权,为的不过是想保住一个家。”景弘打断他的话,“你想救得天下、守得万民,这里面可曾也有我的一席之地?你可曾也怜悯过哪怕一分我孤掷十年寻亲之苦?”

    “……”

    “我长你十二年,你我手足相伴时日不过六载。可就为这六年,我甘心再用十二年换你平安无事,只因我还盼着我的弟弟能再亲口唤我一声兄弟。”景弘看他躲闪目光,不敢对视,便放开钳制,复又起身,长叹道,“本以为那日你肯唤我作哥哥,是终于懂我苦衷。可如今细想,昔日你欲杀我,又与贼人设计入府,为的不过是一二分情报……呵,十年分别换作十年相亲,你的兄弟从来只有那些贼寇,而至于我今夜要如何才能保全性命,你却一次也不肯想。看来这些年的苦心,算是白白废了!”

    “哥,你我之间恐有误会……”

    “你既断指,便由不得我再信。但,七步之约已定,我会信守诺言,抗住此事,保你一命,绝不会教有心之人趁乱祸动张家。”景弘打断他的分辨,“至于其他,纵你多说也是无益,我心已寒。”

    景年将再度流出的鼻血拿手背擦去,捂着伤处就要上前抓他:“不……不是这样!你听我……”

    “来人!”

    几名家丁从后院匆匆跑来,站在景年身后待命。

    “将他带走,闭门思过。门窗封死落锁,一日两餐专人奉送,不许夫人、老大人私自探视。除画学外,非我命令,不得出门一步,如有违命开门者,家法伺候。”

    “是!”“是!”

    “——哥!”

    景年从地上站起来,家丁立即上前,一人一边捉住他的胳膊。

    “郎君,请。”

    家丁要押他回屋,景年执拗不动,只是倔强地看着固执远去的兄长:“我甘愿受一切责罚,只求哥哥饶了他们——哥!大哥!!”

    “传我号令,降下城门,弓手待命。即日起至刺客贼子覆灭之日,无有命令,一律不得懈怠。有违军令者,与贼同罪!”景弘没有理睬弟弟的喊叫,大踏步走过卢湛身边,带起一股凛冽之气,“来人备马,去金明池!”

    “载远,我不去。”卢大夫转身道,“二公子看着受过伤,我在这看护一晚。”

    “不必管他。”

    “我不管,你来治?”

    “随你。”

    景弘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门,仆人将飒西风牵来,侍奉主人上马。

    那人高马大的禁卫军小统领披上外袍,系紧内里早已穿好的铠甲,拿过一旁家丁递来的弓、枪,扬鞭立马,率三队禁卫军穿过城东大街,向着金明池地牢的方向驰骋而去。

    ·

    徒留黑衣少年听着军阵杀声遍布大街小巷,悲从中来,不可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