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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拾捌·好驹新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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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疯犬会中闹不宁,霸掌柜横手夺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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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回说到:东京禁卫军统领张景弘掌兵东赴山东,奉枢密使与大统领之命攻打被贼人占领的东昌府。然而此城难下,好容易攻入城中,却横遭刺杀,此等局势令张景弘与副将一时不敢大意,便假意放走刺客,以其逃窜路径辨明了来处。另一边,临时接替张景弘职位的吕仲圣优哉游哉地饮茶吃饭,亲眼目睹了一场由禁卫军双刀执法使郑柘与刺客白一苛共同演绎的“猫捉鼠”大戏,但风起之时,重返东京的刺客张景年与辛子骏对城内的波澜已有察觉,却并不清楚即将面对的对手究竟有何种能耐……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本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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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宋政和七年(公元1117年)二月,以李祯为首的原兄弟会众人在梁山好汉驰援之下重聚汴京,并于汴梁城南城外盘得新据点一处,伪作寻常茶坊,此间男女出入,便得寻常。此地南北,近接南茂村、南郭村,可轻易匿迹其中;远则二街之隔便是向氏珍玩铺,行走做事皆能接应。

    眼下时局,自东京禁卫军统领张景弘离京后,城中安保民生等事务一应由吕仲圣督管,此君亲和爱民,无甚雷霆手段,众刺客便总算得了喘息之机,却也弗敢懈怠。为求东山再起、重振中原兄弟会之旗鼓,众人只效从前百倍般机灵警醒,出入往来无不谨慎小心,以免再遭灭顶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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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日二月末,申时,刺客据点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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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才从外头回来的张景年正在一屋门口倚着,手里捏一叠毛纸,正是近日里从秋月姨手里要来的情报。才看了几眼,便听里头一声尖叫,抬头一瞧,是辛子骏举着胳膊窜出来,手指头上牢牢钉了个凶相毕露的八哥。那鸟儿扑着翅膀,从嗓子眼里冒出声声粗吼,一双喙钉得结结实实,站老远都瞧得出子骏那手指肚一片通红,便不知是她怎么招惹了一只小鸟,竟能惹得人家这样发火,因笑道:“我说哪里聒噪,原来是这儿鸡飞狗跳!”

    “就知道那里瞧好戏!”子骏张牙舞爪地瞪他一眼,扭头便朝后哀嚎,“阿若姐,阿若姐!这小畜生不松口,快来救我!”

    话音才落,独狼也从后面赶过来了,见她还要往前窜,赶紧一伸手,叫道:“莫跑!找你一圈了,光晓得乱跑,我咋个给你把二毛摘下来嘛!喂!”

    喊罢,她便动身撵人。见景年在旁边站着,便一把抄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塞进他怀里,头也不回地往前跑:“收着!才收来的线报,自个儿拣有用的拿!——辛子骏,别跑了!”

    旋风扬起景年手里的纸张,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心中笑叹:自辛子骏跟着来了兄弟会,这里还从没跟现在似的这般闹腾过,所幸虽然吵闹,却也有趣,总不是从前一般人人都是苦大仇深的模样了。便望望那已经跑出据点的二人,径自往屋后场院里走。

    后院正歇了十来个兄弟,都是才当值回来的。景年过去清了清嗓子,拍手招呼:“兄弟们,来来来!”

    十多号人围过来,汗气混着热气往大家伙鼻子里钻。

    景年站在众人面前,先拱一拱手道:“诸位当值辛苦,今日人虽不全,我先说了,回头烦请诸位转告其他弟兄。”又道,“几位都是跟着宋公明上山的好英雄,眼下来了咱们兄弟会,不比山上风生水起,事务繁忙,一直未能好生招待,还望哥哥们勿要见怪。”

    说罢,恭恭敬敬一低头,那几个互相转头看看,连连摆手:“嗐!哥儿说话忒客气,来时大哥早嘱咐了,教兄弟们只管安心跟着咱们这位年二哥,不为别的,二哥重情重义,咱们也在东京城里互相打个靠山!”

    景年笑道:“那便好。山上一年年岁尚短,我怕不能服众。哥哥们既然这样痛快,景年心里便也踏实了。”

    “聚义堂前发过死誓,咱们四海一家,兄弟会有何事,只管放心吩咐便是了!”

    景年便将手中情报亮出来:“好!那便请诸位移步厅中,我有要事同各位知会。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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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方才说,这纸上画的是甚么人?”

    “近来京中不太平,禁卫军里出了个双刀执法使,名叫‘郑柘’。”景年将手中一沓纸张交与打头的兄弟,又道,“这是我日前摹写下来的图像,兄弟们常在城内外走动,且将此人长相身形熟记在心,多多留神,勿要与此人直接冲撞,一旦发觉此人动静,立刻回报与我。”

    几人接了画像,但见其上黑衣黑面又着斗笠,瞧不见半点眉目,因疑惑道:“这,这画像上怎还是蒙头盖脸的,这谁认得出?”

    “此人行踪莫测,每每现身都是蒙面黑衣、斗笠双刀,除去身躯矫健强壮难以遮掩,眼下还无人睹其真容。”景年叹道,“实不相瞒,见过他真面目的兄弟姐妹都被杀得干干净净,如此这般下来,能搜罗到穿着打扮的图像已着实不易……兄弟们日后出行,千万当心些。”

    “好,好。话说回来,此人到底是甚么来头?”为首的面色凝重,端详图像,道,“你说名叫郑柘,我倒想起前些日子刚到城里时,也曾听过走卒马贩说起过此人名号,只是那时不觉,还以为这样行踪诡秘的是你们的人……”他皱眉,“便不知此人究竟还有什么能耐?”

    “传言此人力大如牛,刀法莽撞,心狠手毒,两年里杀了咱们十一个兄弟,却不知出身何处、藏身何处,来去无影,仿佛恶鬼,故被人称作‘凶阎王’。”景年也皱着眉,“可惜我回来前,还未有人能探知此人详细,因此特意来教诸位哥哥多加提防,免遭杀身之祸。”

    众好汉便议论片刻,为首的道:“好说,兄弟们跟着公明哥哥一路过来,甚么刀山火海没见识过,这甚么郑柘,纵他真是阎王又如何?若动了咱家兄弟,管他是甚么神啊鬼的,只看是他那脑袋硬,还是咱们手里的家伙更硬!”

    说罢,为首的好汉上前拍了拍景年肩膀:“放心,弟兄们知道你挂心,都是同道中人,走南闯北、生生死死,要怕这个,也就不上梁山了。年二哥,你安心罢!”

    那汉子一张忠勇面庞上目光如炬,景年便重重点一点头,将手拍在肩头那只手上,动容道:“有哥哥这话,兄弟会誓死护得梁山兄弟周全!”

    “哈哈哈,好二哥!”那为首的汉子却笑了,上下打量打量这高个儿的身板,“谁护谁还不一定!行了,有你这一句,便知公明哥哥没看错人。便也烦你转告导师,梁山水泊虽远,如若兄弟会有难,也必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景年便舒一口气,抱拳道:“我替伯父谢过诸位英雄!”

    说罢,便又将郑柘一事再三嘱托。刚要离去,却被为首的好汉叫住了:“哎哎,莫走莫走!”

    “还有何事?”那年轻人回头望着他一面过来,一面从旁人手上接过来一个小包袱,便奇道,“这是……”

    “昨儿到的东西,宋沅娘子差人快脚送来的,说是你走前忘了拿给你。快瞧瞧罢!”

    景年纳闷:“我却不知有甚么落在了山上。”便接过来拆了,搭眼一看,原来是把小巧的青竹弓,便笑道,“原来是小乙哥从前答应送我的小玩意儿,多亏宋姑娘想着!”

    几人皆笑。原来是燕青在山上记挂他在梁山的地界断了宝剑,过意不去,想送他一把方便行走的东西防身。景年便面向东一揖,收了竹弓别在腰上,又朝众人再抱拳:“承蒙诸位厚爱,今日不早了,我也想起还有别的事来,诸位先行休息。日后如有安排,仍旧万事听凭导师调遣即是。”

    “你做甚么去?”

    景年笑道:“小乙哥提醒我了,我在东昌府断了把好剑,如今回来了,便得送去修好,免得行走江湖手无寸铁,回头动起手来灰头土脸,再坏了咱们梁山好汉的威名。”

    “哈哈哈哈!这话有趣,那便保重,兄弟们还饿着肚子,就不在这说话了。回头一起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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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半个时辰后,向氏珍玩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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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你个臭小子!”

    向禹怒目圆睁怒发冲冠,瞪着门口那个才迈进一只脚的年轻人,一掌拍在厚实的柜架上,把兢兢业业擦拭柜架的学徒豆帅吓得浑身一震,哆哆嗦嗦地抱住头看向门口,还没看清来的是什么人,便听师父在旁边咆哮起来:“你好大的胆子!回来这么些天也没个人影,看我今儿怎么收拾你!”

    豆帅打着哆嗦看向师父,又被一记震耳欲聋意犹未尽的怒吼震得捂住耳朵:“这两年你跑哪里去了?连个信都没有,还以为你死在外头了!好容易听说你回来,影都没见着,便先给我甩个狗皮膏药过来,哈!你且进来,看老子不给你吃上一拳!”

    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年轻人扒着门框满脸堆笑,刚缩着脖子往里走了一步,那吹胡子瞪眼的霸掌柜一见他怀里揣着个包裹,又骂开了:“小王八羔子,瞧你这鬼鬼祟祟的熊样!我说今日怎的还能想起老子来,怕不是有事求我,才肯大驾光临!”

    说着,向掌柜撸起袖子就往柜台外面走,豆帅见状,一个飞扑上去抱住师父双脚,大声阻拦:“师父!师父息怒!这位大侠是我恩人!他是我恩人!”

    向禹挪了挪腿,见这小子死死抱着,走不动路,一身的火给他生生截停在半道上,便一把拎起灰头土脸的学徒,又一把揪住那高个儿的领子,两臂发力,便将二人老鹰捉小鸡似的薅到身边,一手一个掼在椅子上,转头关了铺门,深呼吸几口气,这才从鼻孔里怒哼一声,愤懑不平地走回柜台后头,左右开弓,两只大掌将柜面一按,牛眼瞪得赛铜铃:“臭小子,给我滚过来赔礼道歉!”

    景年刚被拽得一阵晕头转向,见老向没动手,眼珠一转,赶紧起身嬉皮笑脸地迎过去,痛快赔罪:“好向叔,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且饶了我罢!不然,不然便是把我吊在这千刀万剐、剥皮抽筋,也赔不起您日夜牵挂景年的苦心嘛!”

    豆帅眼冒金星地挂在扶手椅上,瞅瞅那位头几天还威风凛凛的大侠,又看着喜怒无常的师父,不由得为恩人的性命捏了把汗。谁知恩人此话一出,师父一双大手骤然扬起,他还没闭眼,便看师父又缓缓把手放下来,狠狠地捏了捏年轻人的肩膀,直把人捏得龇牙咧嘴,方才罢手。

    “你啊……唉!”向掌柜一身的气没处撒,重重地叹了口气,“早知你是个嘴甜的,老子就该先照你屁股上来两脚——唉!臭小子,真是教人狠不了手!”

    那得了便宜的赶紧嘿嘿一笑:“向叔,外头对我狠得下手的可不少,景年好容易还能回来见您一面,您可给我留条命罢!”

    霸掌柜瞪着他,终也没顶得住那双可怜巴巴的碧眼,手一松,放开了他的肩膀。

    两人干戈化了玉帛,豆帅在一旁目瞪口呆:

    就、就,就这样说几句好话,便能免一场胖揍?!

    ——老天爷爷,大侠不愧是大侠!

    “行了行了,滚一边去,少在这里跟我卖乖。”向掌柜没好气地将景年打发到一边坐着,又奚落起他来,“你方才说甚么‘好容易还能回来’……怎么,你原来还嫌老李不肯撒手,出去闯荡两年,终于见识到啥叫江湖险恶了?”

    豆帅跟景年正经打过招呼,扶他坐下,也跟着听。

    “嘿嘿……真要凶险时,却也顾不得想甚么江湖险恶,不过是见招拆招,生死由命罢了。”年轻人打开话匣子,将两年经历简要一叙。又颇为感慨地翻看着留下几条疤痕的左手,心有余悸,“——向叔,从汴梁东去青州五里,又到济阳梁山,再赴东昌、高唐,直到重返汴梁那一日,我才终于踏实睡了一场好觉……只是我虽回来了,可身上还有几处刀伤没好全,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像年轻时那样逞强乱跑了。”

    “少在这装甚么老成,臭小子。刀剑无眼,真砍到身上,人才知道惜命。”向禹听罢,望着那不时面露疲惫的年轻人,叹气道,“你这一趟,经事不少。方才瞧你第一眼时差点没认出来,还以为是老李抹了个新模样,再一瞧,才觉出是你这双眼睛啊,越长越像他了。”

    “我哪里能跟伯父比,不过仍是个闲人罢了。”景年勉强笑笑,“只是我这闲人,今天怕要给向叔添麻烦了。”

    “甚么麻烦?”向禹和豆帅的目光跟着景年落在他怀里的包袱上。

    老向看了两眼,觉出像是个长轴之类的物什,扁扁平平,又像是把短剑,看不真切。再见那学徒小子也在旁边抻着脖子看,便喝道,“豆小六,还愣着作甚!快来干活!”

    豆帅被吼得一个激灵,赶紧从景年手里接过包袱,屁颠颠地送到师父柜台上,小心在一旁伺候。再见师父仍瞪着他,便赶紧叫了句“我这就去”,一头溜进后院,不敢再旁听了。

    “向叔,景年今日过来,原是想请您看看这把剑……”年轻人揭开包袱,露出里面的两截断剑来,“还能修好否?”

    向禹听过故事,见了断剑,知是它护了景年一命,一时不语,伸手捏起两段剑身,左拼右拼,忙活片刻,摇了摇头:

    “好剑……可惜,修不了了。”

    “真修不了?”景年忽然有些着急,又马上冷静下来,“您也修不了?”

    “骗你作甚。”向禹仍在观摩断裂处与剑身,反复研究,“这把剑有年头了……应是洛阳名匠造的。你从谁那儿得来的?”

    “洛阳剑客安万全之女安玉娥所赠——”

    “着实是把好剑,”向禹打断他,“只是剑身,我瞧着少了一段……”

    “那夜激战,我眼见它碎作三段,只是有心无力,兄弟们只替我找回两段大的。”

    “这样啊。”向禹默然,研究半晌,终还是起身道,“小子,这剑少了一段,便是重铸,也不再是把好剑了。”

    他将包袱皮重新盖在剑身上,如同为甚么人覆盖衣裳,不待景年再劝,便先一步开口:“你将这剑视如珍宝,我懂。但若是执意教它们苟延残喘,也无法用作防护,倒成了傍身凶器,反遭不利。”又抬起头来,意味深长地望着沮丧的年轻人,“这样一来,大约便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了罢。”

    景年低头:“是这般道理。”

    “罢了,莫再丧气,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这儿倒是留着一批好东西,你既来了,便给你先挑了去。”见他不动,向禹自行替他收了残剑,自顾自地念叨起来,“要说这换了新剑,便不一定是原来那般极好的料子。不过这剑原不在乎好坏,只看执剑之人心术与剑术能否用在正途。若是你小子,想来换了新的,也同样能用成一把好剑。只是……”

    年轻人察觉话音落下,抬头看他。

    “只是剑这东西,有轻有重。轻的绕指柔,重的能千钧,但这轻重与否,皆在一念。”向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小子,不知我这里的剑,你能不能拿得起来?”

    景年道:“想来可以拿得起。”

    “那你怀里那把剑,又肯不肯放下?”

    年轻人愣怔片刻,忽有感触,便低头瞧瞧柜面上的包袱,心中定了定神,抬头道:

    “——想必可以放得下。”

    “对喽,要做老安那样的剑客,便要拿得起手中之剑,更得放得下心中之剑。”向掌柜终于欣慰地笑了笑,拍了拍景年的肩膀,“小子,走,去库房!”

    ·

    “师父、景大哥,”豆帅麻利地将库房门打开,揭开货箱上横七竖八的杂物,亮出几把漂亮长剑,殷勤道,“这是上个月师父才从应天府高家剑庐打的一批,正是要卖到一位柳大哥手里的,景大哥,你且挑一把最趁手的,回头小子再给那位主顾补上!”

    景年心知是向家要卖给兄弟会的兵器,便笑道:“不用补了,我正是那位柳主顾的徒弟。你也不必老在这里伺候,快去忙自己的罢。”

    豆帅见得了机会溜号,忙不迭地跑回铺面休息去了。向禹也懒得管他,只将匣中宝剑一一取给景年验看,却都不大让人满意。再翻一阵,又从底下翻出一柄点朱砂乌漆木鞘,掂量掂量,递给他:“瞧瞧这个。”

    年轻人接手便出鞘一看,顿叹老向眼力上佳,这柄剑乍出便剑光寒人,剑身光净锃亮,上手不轻不重刚刚好,模样、形状和分量都正合意,便拿起来:“向叔,就它了。”

    老向也站起来:“拿好主意,可不能反悔了。”

    “这把趁手,我用起来喜欢。”

    “好!你这眼力也是极佳的,”老向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了一晃,“这把一千两。”

    景年大惊失色,脱口道:“一、一一一千两?!这也太……”

    老向忽然看起了笑话:“咋了?一千两而已,以你那做大官的兄弟打下来的家底,拿个一千两岂不是易如反掌?”

    景年赔笑:“好向叔,你别逗我了,再是一千两,那也是他出生入死挣的血汗,我怎好白口要钱?”

    老向挑眉:“你倒有孝心,怎么,你想自己掏这笔银子?”

    年轻人窘迫道:“我掏不出……”忽而脑筋一转,“向叔!我虽身无长物,但有一把力气,不如我每日来帮您洒扫收拾——”

    “哎,我可不缺干活的!”老向蛮横地打断他,下巴一指铺面里偷懒的豆帅,“臭小子,生意人手里的东西没有不值钱的,你要没钱,便得拿身上贵重的东西去换。要有甚么抵得过我千两钱的物什,且尽早拿出来,不然这把剑,我可不给你留!”

    景年知道此人极倔,偏眼下有求于他,又不能翻脸不认人,还不想失了面子,一时两难。

    向禹却早将他打量起来,一双生意人的精明眼望着他周身朴素衣裳,落在他脖颈处露出来的半根牛皮细绳上。

    年轻人察觉他在看自己露出的项饰,当即捂住领口,隔衣紧紧捏住那枚鹰喙铜坠,惶然道:“不可!”

    老向却慢慢变了脸:“小子,这话什么意思?这个不行、那个不可,还不愿放下我店里的宝贝,你莫不是想来吃白食的罢?”

    “我……!”景年辩白道,“我并非此意,只是向叔,其他的都好,唯独这东西,实在不能抵押了给您!”

    “这么宝贝,难不成怕给了我,你还亏了不成?”老向奚落他,“这是甚么玩意儿,值几个钱?一百两?一千两?只怕你将它留下,还欠我不少钱!”

    “这东西乃无价之宝,”这同样倔脾气的稍有恼意,拿出那枚隐约露着亮光的铜坠,忍耐道,“向叔,你既与兄弟会打交道,便应熟悉此物来源。只是这一枚,是我娘亲手交予,有它在,我与兄长便能一世平安。向叔,我实在不能拿这个抵押……”

    “平安?”向禹笑了,一翻自己衣袖,露出几条刀疤来,“少在这给我讲故事,小子,我一家不过世代做珍玩买卖,还曾遭人追砍;你们做人头买卖的,指望这玩意儿保佑平安?哈!”他指了指景年留疤的左手,又踢了踢脚边断剑包袱,“倒是我觉得,偏就是你带上了这血气森森的玩意,才处处险象环生,叫你爹娘哥哥没一个能省心!”

    景年捏住挂坠,闭唇不语。

    “行了,小子,别再偷偷动脑筋了。”老向走过来,伸手道,“你娘亲没亲身经过打打杀杀,只当这东西有来头,能保命,却不知会给你带来多少祸患,但你得懂事。做你们这行的,朝生夕死,哪能把性命寄在一个死物上?不过,既然是你娘传给你的,倒也确实珍贵,不如这样,你将它抵在我这里,先拿我家的剑保全性命,等你的剑不会再断的时候,便随时回来,用你这把剑和你这个人——一共两样,换回你娘给你的宝贝。这笔买卖,我寻思划算,你做不做?”

    景年沉思良久,没有言语。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挂坠,手里提着轻便漂亮的宝剑,又望了望被踢到货堆里的断剑包袱,眉头皱了又皱,心思想了又想,终于还是泄了力气,垂头丧气地松开了紧攥的手,又咬咬牙,将挂坠摘了下来,捏在手里,摩挲着温热的鹰喙,不情不愿地往前一递,脑袋却一扭,似是怕再多看一眼,便舍不得给了。

    “哈哈哈,臭小子,这才痛快!”老向一把抓过景年手中之物,往怀里一塞,便重重拍了拍那高个儿年轻人的肩膀,笑道,“好了,别老苦瓜着脸,当心真长成老李那样。这把剑还无名,你给它赋个名,它才能认主。咋样,想好取甚么名字没有?”

    年轻刺客被晃了两晃,回过神来。

    取名?

    要给这把新剑,取个什么样的名字?

    他琢磨片刻,双手捧起长剑,手指拂过乌漆木鞘,看着其上朱砂斑驳,犹如撒在黑夜的火,因此凝神闭目,片刻道:

    “我想好了。”

    刺客抬起头,举起手中剑,凝望其身:

    “——从前那一把,取剑身‘长冰’二字,意在凌云破月,故名‘长冰破月’。而此剑入手,鞘如流火,身披寒芒,拔剑时如淬火而出欲摧星,我便取此意为名,唤作‘摧星剑’。”

    “不错,不错,合在一起,便是长冰流火、破月摧星,于刺客而言,倒是好意象。”老向抚掌,“不过,我见你似是要按日月星辰四字取名,独独有星有月,还不够圆满,倒不如今日便将手中兵器逐一赋名,以日月星辰傍身护持,你寻思如何?”

    “也好。”景年点头,“我已失破月,复得摧星,身上有一把匕首,名作吞日,便齐全了日、月、星。唯独还少一样,便再等有缘之时另行结缘罢。”

    “倒也不必等,”老向摆了摆手,径自往另一侧货架上翻找起什么东西,复而端出个宝匣,启开一看,是把落了灰的短剑,“这是老李去湟州前交代给我的,也断过一次,我给他打成短剑,一直等着他回来取。谁知二十多年过去,他竟给这事忘了,险些烂在我手里……喏,我看与其再等他来,却不如送给你用处更大,你便拿着罢。”

    一听是伯父旧物,景年顾不上许多,赶紧接过来将浮土一吹,惊喜道:“多谢向叔馈赠!既是伯父年轻时的东西,我正求之不得。”又爱惜地望着此剑道,“这短剑是好,只是剑断一次,便不能再教它肆意砍斫,也不好再用锋芒毕露的字眼——这把剑,我便叫它‘绪辰’,合上日月星辰四字,便可圆满了!”

    “哈哈哈哈,好哇!以后这日月星辰的名号,可要比老安他还要大了!哈哈哈……”

    “景大哥——!”

    两人正观赏着剑,豆帅那厮在前头朝后院喊开了。景年便扬声问:“何事?”

    “有、有位带着黑鸟儿的大姊找你!”

    “独狼?她来找我做甚……”景年纳闷,嘀咕两声,见老向看他,便抱拳道:“向叔,今日实在叨扰,会里来人找我,我该回……”

    “婆妈甚么!”见他已有想溜之意,老向又不耐烦起来,大手一挥,就要轰人出去,“赶紧去吧,臭小子,拿了我两把好剑,回头想着孝敬孝敬我!”

    “一定!”景年好似怕他反悔要钱,赶紧往外走,一面回首应答,“向叔,我回头还得找你要那个坠子,你可别弄丢!”

    “快滚!还教训起老向我来了!”

    “千万别弄丢!多谢了!”

    ·

    ……

    ·

    响声远去,学徒擦拭柜子的声音又吭哧吭哧地响了起来。

    向禹低下头,从怀里摸出鹰喙挂坠来,端详许久,叹了口气,顺手在货堆里拿了只锦袋出来,小心翼翼地搁在里头,又好生收在贴身的衣裳里。

    “如此,便丢不了了。”

    他小声嘀咕几句,仍声如洪钟。

    豆帅不敢多嘴问,他也懒得搭理这小厮,只是走回街上,遥望了会儿那跟养鸟女子一同南去的身影,也就继续做起生意来。

    ——便不知他怕丢的东西,到底是这破铜烂铁的坠子,还是旁的甚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