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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斗诗太清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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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今晚定的酒家是真宗曾于宴请群臣的太清楼。一是离点前地较近,二是追星效应,就是冲着“真宗曾于宴请群臣”这个热度去的。酒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热度。

    宴请嘛,喝的不是酒,是感情,是脸面。这才是重点。

    今晚太清楼包场。就是只有殿前司官兵可以进出,闲杂人等远避。殿前司权势熏天,没有谁敢和我们比拳头。我们只放心吃喝即可。

    殿前司从都指挥使以下,殿前副都指挥使、殿前司公事、殿前司都虞候、诸班都虞候、诸班都指挥使、四直都虞候、诸直都虞候、诸直指挥使等,除过皇宫值班将领,其余均已到场。

    首先,是梁太尉说开场白。他不站着讲,站着讲的那是因为职位不够高,像梁太尉这种位高权重者,是坐着讲话的。他的第一个词不是“同志们”,而是“诸位”。他说:“诸位,今日啊承蒙李帅破费宴请,梁某借花献佛,一敬我大宋国泰民安,繁荣昌盛;二敬我殿前司众煦漂山,聚蚊成雷;三敬诸位将军见贤思齐,各立新功。”

    然后,梁太尉目视我李逵,意即该我说几句了。一些人慈眉善目,一些人不屑一顾。我知道他们认为我李逵是个粗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就等着看我粗话连篇的笑话。

    我举杯笑道:“诸位弟兄,李某不才,承蒙陛下圣恩、殿帅提携,今愧居殿前司殿前副都指挥使之位。今夜,与诸位同座宴饮,一祝殿帅身体康健、步步高升;二贺殿帅即将刻印苏大学士诗词,三谢诸位弟兄忙里偷闲赏脸赴宴。今夜无眠,一醉方休!李某量浅,先干为敬!”

    说完,一饮而尽。各位将军亦饮下。

    喝得微醉时,一位将军斜视道:“副殿帅也知道苏大学士诗词?”

    我问:“李某眼拙,还未问过这位将军高姓大名?”

    斜视将军道:“末将殿前司都虞候王禀。”

    我记起来了,阮小七授盖天军都统制后未及数月,被大将王禀、赵谭上告“曾穿着方腊的赭黄袍、龙衣玉带戏耍,终久心怀反意。”朝廷降旨追夺阮小七官职,复为庶民。

    于是,笑问:“将军可是协同征方腊的王禀?”

    斜视将军道:“正是末将。”

    我正想着找找你这狗娘养的。你骗骗自己跳出来了。还问李某也知道苏大学士诗词?

    我笑问:“原来是王大将军,久仰久仰!王将军刚才问李某是否也知道苏大学士诗词,是指哪一方面?”

    王禀答道:“不知副殿帅知道多少苏大学士诗词?”

    我笑道:“略知一二。”

    王禀道:“不知副殿帅可知苏大学士的《 春宵 》?”

    我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歌管楼台声细细,秋千院落夜沉沉。”

    王禀笑道:“可知《 春宵 》意思?”

    这厮的意思是,你死记硬背,未必懂得其中道理。而且,这回连“副殿帅三个字也省略了。我笑道:“此诗前二句写清幽宜人的春夜美景,告诉人们应珍惜美好的光阴;后两句写富贵人家轻吹低唱,在良宵美景中尽情享乐的情景。全篇语言明白如话,而立意深沉含蓄,耐人寻味,其中“春宵一刻值千金”更成为千古传诵的名句。”

    显然出乎意料。

    王禀不死心,笑道:“可知‘一年好景君须记,正是橙黄橘绿时’出自苏大学士的那首诗里?”

    我笑道:“像是《 赠刘景文 》吧?”

    显然更出乎意料了。王禀又道:“我记得苏大学士有一首《 柳氏二外甥求笔迹 》,酒后一时忘了。不知副殿帅能否背一句提示提示?”

    这哪里是提示提示?分明是以为铁牛这个粗人没听过呢。于是,我笑道:“好,既然是提示,同题共两首,我说其一,你说其二。如何?”

    王禀笑道:“如此甚好!”

    我念道:“退笔成山未足珍,读书万卷始通神。君家自有元和脚,莫厌家鸡更问人。”停下来,对王禀笑道:“王将军,轮到你了。”

    王禀笑道:“好!一纸行书两绝诗,遂良须鬓已如丝。”

    然后便背不下去了。我笑而不语。

    王禀急得满脸通红,又背了一遍:“一纸行书两绝诗,遂良须鬓已如丝......”还是只重复了一遍上句,一直没有记起下句来。

    王禀急得满脸通红,我却没有幸灾乐祸的神情,而是笑道:“王将军,不急。慢慢记,会记起来的。”

    但他终究没有记起来。本想将我一军,杀杀我李铁牛的威风邪气,不对,是威风,没有邪气。王禀这时候可顾不上管我是威风还是邪气。我自顾不暇,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丢了自己的脸面。我前面说过,脸面是由屁股决定的。他不懂此理,偏要在我这个上官面前找脸面!您说,他是不是比李铁牛还傻?

    梁太尉道:“李帅,下句是什么?我也想听听。”

    我知道梁太尉未必不知道下句是什么,他只是想缓解气氛。于是,我续道:“何当火急传家法,欲见诚悬笔谏时。”

    王禀又说:“副殿帅不知可懂这两首诗?”

    苏东坡年幼时和一个叫“十二娘”的本家堂妹两情相悦,老苏面对这样的现实,内心纠结挣扎。但堂妹毕竟是堂妹,当然同姓不能结婚。且已子女成行,再叨咕前情,显然不对头。于是,借写诗表达一下后悔懊恼心情。但是,我不能解释。东坡先生的私生子梁太尉师成先生在此,您说,我要这样解释,那不就是骂人家父亲有乱伦的倾向吗?

    于是,我装作真诚地说:“李某是个粗人,还真的不懂诗意,劳烦王将军解释一二?”

    王禀不只是计,自豪地摇头晃脑地讲解起来:“这两首诗吗?意思很简单。苏大学士年幼时就表现出才华横溢,名声远播,被本家的一个堂妹“十二娘”喜欢过,苏大学士也喜欢这个情窦初开的堂妹。但堂妹嘛,毕竟是堂妹,不能结婚。这种朦胧的爱意嘛,注定是令人难以实现的。堂妹从眉州远嫁到了江苏靖江一个叫柳仲远的文学青年。老苏面对这样的现实,内心不知有多纠结和挣扎......”

    这时,我偷偷瞥一眼梁太尉,只见他老脸墨黑,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王禀还在继续卖弄学识。我大吼一声:“王禀!操你娘的混账王八蛋!殿帅在此,你胡说个肾?”

    说错了,不是肾,是甚。粗人嘛,李铁牛就是这样的人。理解理解。

    王禀被我当头爆喝,吓得酒醒了一半。连忙趴下叩头:“殿帅,我对苏大学士并非有轻慢之态,乃一时......”

    梁太尉可不管他是“一时”什么,骂道:“把王禀这无知小儿拖下去重打四十大板!”

    古人打板子,有很大学问,不要看打几十大板,关键是看怎么打。真正重打,十板子下去能要人命;如果仅仅做做样子,打四十大板也只是打烂表皮,不会伤筋动骨。所以,王禀听到梁太尉叫拖下去“重打”四十大板,早就吓慌了,只有叩头的份。

    我见王禀那可怜的样子,就劝梁太尉说:“殿帅,王禀也是酒后失言,可否让他以罚代打?”

    梁太尉黑着脸道:“怎么个以罚代打法?”

    我道:“殿帅,可否罚他刻印苏大学士诗词集以谢罪?”

    梁太尉脸色变得好转了些,问道:“多少册为好?”

    我道:“殿帅,可否罚他刻印一千册?不对,两千册”

    在那时,一千册已经很多了,两千册?那肯定是罚。那可都是真金白银,不是闹着玩的。

    梁太尉不说话,也就是不表态,这就是领导艺术。合格的领导轻易不表态。不表态就是表态,但不表态有时也是不表态。

    偏偏王禀出身行伍,不懂这些为官之道。偏要抬头问梁太尉:“殿帅,副殿帅说的是否可行?”

    梁太尉骂道:“你这狗贼,从今往后,李帅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诸位听明白了吗?”

    这是我最想听到的。众将可不知道我这么想,齐道:“谨遵殿帅吩咐!”

    梁太尉骂道:“今天一场宴会,被王禀这狗贼搅乱了,还有什么心情喝酒!诸位请回吧。”说罢,带头往出走。

    诸将都跟在我身后,鱼贯而出。我回头一看,只有王禀这狗贼还跪在地上发愣呢。我既感到可笑,又觉得悲哀。和我铁牛闹?你娃还嫩啊!

    出了太清楼,等梁太尉上了轿子,我等方各自上轿回府。我的府邸离殿前司和太清楼都不远。院子也不大,只有两进的小院。当时,亲随李二进城后,因他从梁山起,就侍候左右,人也机灵,便叫他做了本府总管。叫他为我去买府邸,找了一圈回来,说是找到了两个合适的院子,一大一小。大的在闹市,但离殿前司远;小的只有两进,但离殿前司近。他拿不定主意,跑回来要我自己拿主意。我踢了他一脚,骂道:“你这小贼,我等在梁山落草时住多大房?在润州军营时又住多大院?偏偏来了京师便小院住不得了?这等小事都要我做主,还要你小贼何用?”李二爬起来,头也不敢回,飞快地出去了。

    最后就选了这个两进的小院。小有什么?上下衙方便,不怕路上刮风下雨。亲随、侍卫们也来去自如。小院分前后院,中间一道木门隔开。打开门就是一家,关上门就是清净。前院较大,住亲随、侍卫;后院略小,住我一家大小。房间也不少,也没有多少下人,前院住了人,还有几个房子空着。便吩咐李二在前院客房附近找了一间安静的空房,给自己做书房。您不要说李铁牛是个粗人,还读什么书?“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典故您知道吗?说的就是李铁牛这样的粗人读书的励志故事。现在做了大官了,得装。不读书?总得装逼嘛。

    关于装逼。今晚坑了陷害阮小二的王禀,铁牛高兴,就和您讲一个“装逼”的故事:话说有一位夫人,看到丈夫总给小妾买好衣服,不给自己买。于是,情人节到了,就撒娇说:“帅哥,情人节到了,你就当我是你的小情人吧,人家好想要一件衣服。就一件,总能满足吧?”丈夫答道:“我的小情人,行!”夫人又撒娇:“我的帅情郎,那我这里就先谢过帅哥哥了!”丈夫问道:“我的小情人,不知你是想要个实用耐用的呢?还是要个时髦装逼的呢?”夫人又撒娇:“我的帅情郎哎!当然是要个既实用又装逼的啦!”于是,丈夫在旧货市场买了一件女式裤衩回来。

    故事讲完了。

    讲得有些口干了。于是,在书房喝茶。征方腊回来后,封赏于润州。同僚们参谋,为我娶得妻妾,算是成家立业了。如今已育一子,回府便频添了许多乐趣。今夜,太清楼刚回来,想在书房读会书。刚叫人煮了杯茶,便有侍卫首领梁一刀来见:“将军,殿前司都虞候王禀求见!”

    我道:“这厮来做什么?”

    梁一刀悄声笑道:“将军,我看王禀提着不少礼物呢!”

    我踢了他一脚,骂道:“现在做了副殿帅府的侍卫首领了,得有点境界好吧,就这点礼物,值得你高兴!滚!叫那小子在客房等候!”

    梁一刀大声道:“遵命!”

    喝完了这杯茶,我故意磨蹭了一会,才慢悠悠地踱到客房。见殿前司都虞候王禀哭丧着脸,如丧考妣。见了我,立即站起来道:“末将参见李帅!”

    我道:“哎哎!可别乱叫,哪里来的李帅?是副殿帅!别乱了规矩!”

    王禀道:“是!副殿帅!”

    我问道:“王将军,不知半夜来本府有何事?”

    王禀立即将一袋礼物放到我面前的矮几上道:“副殿帅,今晚不敬之处,请您老见谅。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我看了看,道:“王将军,自家兄弟,何必客气。”

    王禀道:“副殿帅,今晚要不是您求情,我这老命怕是要交代了。今后但用得着我王禀的地方,便说一声。”

    我笑道:“王将军,这就见外了。不知今晚殿帅的意思你可明白?”

    王禀道:“副殿帅,正要问您。”

    我笑道:“王将军,这是明天再说。待我问过殿帅,再做定夺。”

    王禀道:“谨遵副殿帅吩咐!末将告辞。”

    我笑道:“好,管家,代我送送王将军。”

    李二立即跑进来说:“王将军,请吧!”

    于是,李二引王禀出了府邸。

    我打开王禀的礼物,只见一堆银子,夹杂着几锭金元宝,没甚稀奇,便叫来李二登记到账房先生处,补贴家用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