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重生之不做贤妻 > 第8章 杏仁酥

第8章 杏仁酥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第九特区神级影视大穿越汉化大师逆行诸天万界我一个人砍翻末世蜀山道主我的分身帝国从同福开始无耻术士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楚沁怔忪半晌,茫然又讶异。

    她不料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望着他做不出反应。然后慢慢的,那份茫然一点点化作恍悟,她迟钝地读懂了他心底的那份敏感。

    这本也不是多难懂的事,他带着那样微妙的出身在这荣耀无限的国公府里长大,个中自有不为人知的秘辛。只是上一世他们虽做了几十年的夫妻,却一直“公事公办”的时候居多,贴心的话说得极少,他便也不大爱说那些往事,更不会在她面前暴露弱点。

    可现下为何突然就说了呢?

    楚沁不大明白,暗想大概是因为他现在还年轻,而她又不像上一世的此时那般与他客气。加上今日颇有些事端,他们一来二去地打交道,不知不觉间就比上一世更熟悉了,她又恰在此时不小心地触到了他心底的敏锐之处……

    楚沁胡乱理着思绪,理智上只想将这事探究个明白,心中的慌乱却更深了。

    她心里泛开一股浓烈的心疼,为着他的隐忍,为着他深埋心底的那份痛。

    她一时忍不住地在想:上一世她从未察觉他的这份难过,那在那么多年里,他是怎么过的呢?

    他们再不亲近也是夫妻,如果他有这样刻骨铭心的难过,她至少该听他说说呀!

    她想起她母亲离世的那阵子,他只消有空就一直在陪着她。那时她心力交瘁,便也没太在意过,可现下回想起来,她当时其实情绪很差,陪在她身边并不会是多舒服的事情。

    可他还是那样做了,一直到她心情好转他才又专心去做自己的事情。

    而她对于他的心事,一点都不清楚。

    楚沁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件很讽刺的事情——她原本以为上辈子她只是没顾好自己,却恪尽职守地当好了妻子、当好了母亲、当好了儿媳,但现下看来,起码在当妻子这一点上她大概做得也并不怎么样。

    有那么一瞬,她很想回到前世把这些都弄个明白,至少要弄清他的心思,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迟钝糊涂。

    但这一切已经注定没有答案了,她无可回头地当了一辈子“糊涂鬼”。

    楚沁心中五味杂陈,就这样又在那里杵了良久,久到裴砚手中的书都翻了两页。

    裴砚的目光一行行地划过书上的字,可其实什么都没看进去。他余光一直睃着楚沁,心里好像在盼着她走,又有点自己也说不清的怪异情绪。

    他又翻了一页书,楚沁掩在袖中的手相互绞了半天,揣着一颗跳得七上八下的心慢吞吞走回他桌前:“昨晚三郎来的时候,我是没睡。”

    他视线未动,随意地又翻了下书,自嘲轻笑:“我知道。”

    楚沁的手指又用力地相互捏了捏:“但我不是不想见你,你想多了。”

    裴砚挑眉,眼睛抬起来,复杂地看向她。

    他本已习惯于被拒之门外,让她直说只是因为他不喜欢那种虚假的遮掩,想在自己的院子里听些真话。

    她这样一解释起来,他倒不知道怎么办了。这府里以各种拙劣的借口将他拒之门外的人很多,非要来跟他解释的可没有。

    他一时只得按兵不动地看着她,讥嘲地想,这到底有什么可解释的?

    他又不能把她怎么样。

    楚沁不自在地抿了抿唇:“我只是……我只是当时不太方便罢了。你若早一刻到,我肯定好好请你进来。”

    “哦。”裴砚神色淡淡,不置可否地垂眸,视线重新落回书上。

    “是真的!”楚沁看他明摆着不信,心下有些急了。她几步绕过书案走到他身边,看他不再抬头,她就蹲下身,注视着他的眼睛道,“你若不信,我……我可以告诉你我当时在做什么!”

    裴砚浅怔,锁着眉看过来:“在做什么?”

    楚沁紧紧咬住牙关,闭上眼睛深吸气,回响他刚才从容不迫地舀油辣子的模样让自己鼓起勇气:“我昨晚……”她还是噎了声,心跳也更乱了。裴砚紧盯着她这般赴刑场般的决绝,直被她引得也紧张了。

    楚沁稳住心神,终于启唇:“我昨晚让膳房上了道水煮鱼。你来的时候,鱼刚上来不久。”

    裴砚:“?”

    太假了吧?

    他实在不能被这莫名其妙的理由说服,但或许是因为这理由太没道理,他愣了一瞬之后,又反倒觉得这话是真的了。

    他于是尽力地思索起了“叫水煮鱼为什么要躲他”的问题,想了半天,不确信道:“你怕我跟你抢鱼吃?”

    “啊?”楚沁愣了,“不是……”

    “那你躲我干嘛?”裴砚愈发不懂了。

    楚沁被他整不会了,全未想到他会是这么个反应,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她哑哑道:“哪有……哪有内宅女眷这样叫膳的呢?”

    裴砚更迷茫了:“那条鱼很贵?”

    水煮鱼也不是什么名贵的菜,用不上什么稀世罕见的名贵鱼吧?

    楚沁完完全全地傻了。她发现自己小心翼翼忍了一辈子的事情他竟然根本不知情,她明明在为那件事躲着他,现在却要从头开始给他讲缘故。

    这个“从头”,是从高祖皇帝那会儿开始讲,实在是说来话长。

    楚沁深呼吸,耐着性子娓娓道来,从高祖皇帝厉行节俭、京中各府上行下效开始说,一直说到了内宅女眷们如何恪守规矩,如何“洁身自好”,又为何学着“无欲无求”,是以尽力地只喜清淡,不碰辛辣之物。

    裴砚长这么大头一次听到这些故事,越听脸色越复杂,等她全然说完,他一脸无语地道:“这完全没道理。”

    接着就是一连串的反问:“高祖皇帝那时是立国之初,国库空虚,节俭是应当的,可现下日子过好了,何苦还要这样为难自己?若说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又凭什么男人们早就不顾了,唯独女眷们越守越紧?你说是因为要学佛门里清心寡欲让自己心善,但怎的不吃辣就心善了?横竖也说不通。”

    楚沁仍自蹲在他身边,仰面望着他那满面的费解,认同地点点头:“我也知说不通,多少有点自欺欺人的味道。可规矩就是这样的,京中各家基本都是这样,我们从小就被这样教导,三郎要我怎么办呢?”

    裴砚烦躁地摇头:“咱们家不这样。”他脱口而出,话音未落就觉话有歧义,怕日后会坑了她,便严谨地改口,“……咱们睦园不这样。我不会因为你吃口辣就觉得不好,也不会因为你天天吃斋念佛就觉得你是个圣人。你想吃什么便大大方方地吃,躲什么躲。”

    他的口吻里犹带着气,却莫名让楚沁听得痛快。

    她无声地笑笑,直言提醒他:“我若因此被旁人议论,对三郎的名声可也不好。”

    裴砚眉心皱得更紧:“谁这么爱嚼舌根,咱们就少理他。”他边说边看了看她,她面上挂着明亮的笑容,却让他心底一声叹息。

    这都是什么破规矩。

    他常觉得自己过得艰难,可这世道,还是女人更难一些。

    他油然而生一股挫败。他那么期待有一个家,却没想到在自己家里让自己的妻子过成这个样子。

    然后他不知怎的就又伸出了手,唏嘘地抚在楚沁的刘海上。

    原本好端端蹲在那儿地楚沁一下子弹起来:“你做什么!”她实在不适应这种相处,他一这样她就浑身别扭,连头皮都发麻,“好好说话呢!你……你别动手动脚!”

    她气得像一只炸毛的猫。裴砚哑然看她一眼,心说不至于吧?

    他就摸了摸她的额头,被她说得好像他非礼她一样,新婚圆房时也没见她这样。

    裴砚既不理解又觉好笑,沉思一瞬便站起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整以暇地抬起手,故意抚在她额上。

    楚沁满目惊悚,触电般地往后躲去,局促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搁:“你你你你烦不烦?你是不是故意欺负我?”

    裴砚含笑点头:“是啊。”

    “……”楚沁哑口无言。

    他竟然承认?他怎么是这样没脸没皮的人?她以前没觉得啊!

    可她还真拿他没办法。

    裴砚上前一步,愈发得寸进尺地“动手动脚”起来。他又摸摸她的额头,再以手指抚过她的鼻尖,本是想看她炸毛,可她竟然一整个傻住了,就那么直愣愣盯着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哈哈哈哈。”裴砚笑出声,俯首凑得更近了点,“至于吗?”

    楚沁连后颈都变得僵硬:“你正经点。”

    “又没有外人。”他笑意未减。

    ——又没有外人。

    这五个字在楚沁心弦上一击,带来一种奇妙的感触。

    这话她上辈子倒是听过的,也是在她母亲离世的时候,他屏退下人跟她说:“又没有外人,你想哭就哭吧。”

    可她最终也克制着没有哭,因为他在,而她与他并不够亲近,便不肯在他面前哭。

    换言之,便是她一直将他视作“外人”。

    现下又听见这句话,她才惊奇地发现原来早在这个时候,他就已不拿她当“外人”了。

    她上辈子的确是个糊涂鬼。

    楚沁努力接受着这些“新发现”,裴砚看她实在紧张,终是道:“不逗你了。你自去歇息,我读一会儿书。”

    楚沁如蒙大赦,提步就走,走得很急,俨然是想赶紧从他面前逃开。

    裴砚淡淡侧首,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的背影,看出她的意图,故意又道:“你早点睡,今晚我睡书房,你不必等我。”

    果然,这话还没说完,她的双肩就松动了两分,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裴砚轻轻扯动嘴角,无声轻笑了下,并不恼,安然坐回了书案前。

    这厢睦园正院里嬉笑怒骂过了一茬,那边端方阁中却是愁云惨雾。

    安氏被押到端方阁的时候,胡大娘子正用晚膳,便借故没急着见她,而是差了个人从小门溜出去打听到底出了事,以便知己知彼。

    裴砚被胡大娘子明里暗里磋磨了多年,身边的下人也算练出来了,胡大娘子不叫进,两个婢子就神情端肃地立在安氏身后,盯着她跪在院子里头,不让乱动也不让起。

    可这满国公府的人,谁不知道安氏是胡大娘子插在睦园里的人?如今她被裴砚身边的下人这么按着跪在院子里,臊的还是胡大娘子的脸。

    所以等用完晚膳,胡大娘子听崔嬷嬷说了学塾的事,就赶紧着人让安氏进屋了。

    安氏自知这回落了实实在在的把柄在人家手里,跪在胡大娘子跟前也不敢为自己争辩什么,只得哭哭啼啼地告楚沁的状:“大娘子,妾身是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可楚娘子她……她这是成心给您使袢子呢!睦园那边尽归她管,妾身有失礼的地方,她早便可拦下来免于出丑,却硬生生地眼看妾身去了学塾……”

    “够了!”胡大娘子冷声,森森目光盯着安氏,满眼都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意,“我前几日刚将睦园的事交给你打理,你如今便来与我说这些?”

    安氏一滞,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胡大娘子重重地吁了口气,不快地皱着眉:“让你好好侍奉三郎,也没让你去学塾丢人现眼,更没让你去收买三郎身边的人,硬生生让人家抓了把柄。这下好了,他们把事情推到我跟前来,你说我管是不管?”

    安氏听出情势不好,心头一慌,惊恐地膝行上前,表忠心道:“大娘子,妾身一直是……一直是听您的话的呀。如今是……如今是楚娘子卯这劲儿要给您难堪,所以推了妾身出来,您可不能着了她的道!”

    “哦?”胡大娘子挑眉,“那依你的意思呢,让我把楚氏押过来,说她不该管你,还是告诉三郎,你随意出去走动也不妨事?”

    安氏噎了声,胡大娘子冷笑:“甭管楚氏安的什么心,这事她做得比你周全。你若是个聪明的,这回就长个记性,下回也学学人家如何治了自己想治的人又不落口实。”

    说完,安氏一睇崔嬷嬷:“带她去厢房吧,赏二十板子。告诉三郎,人我罚过了,就别声张了,好歹沾亲带故的,总得给他姑父点颜面。”

    崔嬷嬷束手:“诺。”

    “大娘子!”安氏慌了,想要求饶,胡大娘子伸手,一把捏起了她的下颌。

    后宅女眷十指不沾阳春水,长甲都养得极好。胡大娘子这般,安氏只觉那保养得宜的长甲一下子压进了皮肉里。

    胡大娘子居高临下地睇着她:“我说你‘沾亲带故’是抬举你,你究竟是什么出身,自己可别忘了。这国公府有国公府的规矩,比不得你们小门小户的人家。若你敢鬼哭狼嚎地失了体面,我这就把你送回娘家去。”

    安氏一下子被吓住了,她自然明白胡大娘子是什么意思。

    她所谓的“和国公府沾亲”,其实拐了不知多少道弯。裴三郎那位据说与她同族的姑父,其实是她根本高攀不起的门楣。

    几个月前她家的家门被国公府敲开,一家子都吓坏了。之所以能让她嫁进来,还美其名曰是个沾亲的“贵妾”,不过是因为她有几分姿色,胡大娘子又出于某些不能明说的缘故愿意抬一抬她的身份罢了。

    现下如果国公府想赶她走也不过一句话的事,她的娘家断没可能给她撑腰。而若她真被送回去,她那个嗜赌成性的爹指不准就要把她卖进青楼换钱。

    是以安氏顿时安静到了极致,崔嬷嬷上前扶她,她就瑟缩着起了身,别说鬼哭狼嚎,她连一个字都没敢再说。

    睦园正院,裴砚一直在西屋待着,楚沁独自回到用作东屋的卧房,没什么事干,便也寻了本书来,边吃杏仁酥边看。

    这杏仁酥和裴灼那天来时吃得不一样。裴灼那天吃的是将杏仁磨成粉,加以蜂蜜、白糖等物制成酥糕。今天这道则是用小麦粉掺上足量的牛油与糖做成层层叠叠的坯子,外层糊上一层薄薄的杏仁片,再刷上糖烤制而出。

    两道不同的做法各有所长,之前那种吃的是绵密的口感,今日这种重在酥脆,一口咬下去就满口掉渣,甜香也更浓一点。

    楚沁吃着杏仁酥,手边还放了盏没加糖的清淡绿豆汤用以解腻,基本是看一页书正好吃下一块酥,很快就吃下去小半碟子。

    约莫七点的时候,清秋打帘进屋,将“安姨娘在端方阁那儿挨了二十板子,已送回西院歇着了”的事告诉了楚沁,楚沁拿着杏仁酥的手颤了颤,抬起头:“真打了二十板子?”

    “是。”清秋束着手,低头道,“奴婢远远地瞧了眼,安姨娘是让人扶回来的,满脸的泪,该是实实在在地打过了。”

    楚沁心底一声哀叹。

    内宅的板子她没挨过,但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和街头坊间平日说的那种“杖责”不一样。所谓“杖责”是取六七尺长的板子责打,那种板子又硬又沉,本是公堂刑狱里用的,震慑犯人极为有效。可若是家里动私刑,成年男子或许还能捱上一捱,女眷却大抵吃不住,二十板子下去搞不好命就没了。

    所以内宅里头说的“打板子”,通常是把人按在桌上拿红木戒尺打。瞧着是罚得不重,可其实门道也很多。

    最轻的,打了就完事了,小惩大诫;重些的,打之前说一句让你自己报个数,那若打的时候哭起来没报出来的就不算了,打了白打,明面上说是二十板子的,实际上能打到三四十才算完。

    再重些的便是剥了衣裙按在那儿打。女眷们面子都薄,哪受得住这个?听说挨完罚想不开自尽的都有。

    倘使再重一些,更有剥了衣裙还让报数的、甚至让下人在旁边观刑的,但那基本就是存了心想把人逼死的路数,安氏这点错处不至于到那个份儿上。

    楚沁摇了摇头:“挨了这种罚,她大概不会愿意让大夫去看。你给她送些药过去吧,让她好好养着。”

    “诺。”清秋没多说什么,福了福身,麻利地去办。楚沁重新拿起书,却没心思再吃杏仁酥了,心底一阵唏嘘。

    内宅里磋磨女眷的手段太多,哪怕这一场算是她占了上风,她也很难生出什么扬眉吐气的快意。上一世她有耐心慢慢将妾室们收服也是因为这一点,在她看来,内宅里斗得再风生水起也是损人不利己的事。满院的女眷天天为了一个男人你算计我、我算计你很没意思,她想看到大家都和和气气的,平日里结伴赏个花喝个茶多好?

    而这辈子,她是没耐心再去慢慢搞一遍这些事了,可让她为安氏受罚而痛快她也做不到,所以就顺心而为吧。安氏若从此能跟她井水不犯河水那很好,若是不能,那就走一步看一步。

    但就算安氏这人拎不清,她也不打算再用上辈子的昏招了。

    上辈子因为胡大娘子成功往睦园又塞了个妾,她就从娘家挑了个亲戚进来跟她们打擂台。那位是个有本事的,既斗倒了后来送进来的那个,也压制了安氏,让安氏被送回了娘家,紧接着就把主意打到了她这正妻头上。

    说起来,她现下倒有点好奇安氏回去后又再嫁了没有。

    楚沁就这样心不在焉地又读了几页书,九点不到便去睡了。堂屋里的西洋座钟还在静静走着,西屋的灯一直亮到十点半,裴砚放下书轻手轻脚地走到房门口,见卧房的灯亮了,压着声咳了一下,招手唤来清泉。

    清泉看他这样跟做贼似的,讷讷地迎到他跟前听吩咐,裴砚压着声:“你去看看,娘子睡着了吗?”

    看这个干什么?

    清泉一脸费解,但不好多问,只得依言去了,片刻后折回来,小声回话说:“已睡着了。”

    裴砚一下就笑了,摆摆手让清泉退了下去,自己依旧是那副轻手轻脚的样子,拎着衣摆往卧房摸。

    清泉哑然看着他,心底忍不住地升起一种滑稽的猜测:他不会要去娘子房里偷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