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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三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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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时间回到2016年的暑假。

    都说高二结束后的暑假是高三黑夜来临前的最后一个狂欢,就连家教极严的朋友徐淼都获得她爸许可去为期一月的游学旅行了。

    方苒却要被迫在家里照顾方徊——她那“英年早瘫”的亲哥。

    今年五月初,部队那头突然通知家里说方徊出事了。

    具体的大概涉及机密也没多说,只说他在执行任务时受了伤,人昏迷了,身上有几处骨折,现在正在南桥市医院那边抢救。

    一家人吓得够呛,连夜赶到南桥。

    一路上王彤埋怨了方启正不知道多少遍,说当初方徊长北大学金融系读的好好的,大二完了脑子一抽筋非要去参军,她当时就觉得危险表示不同意,方启正还劝说男子汉当兵历练一下怎么了,更何况不说老徐一家子,阿赛都入伍好几年了不还好好的。

    这不,两年还没过去呢,就出事了。

    结果还算有惊无险。

    外伤看起来多,但伤口都不深,不危及生命,就是骨折比较严重。

    做了几场大型手术,方徊身上好几个位置都被植入了钢板。

    一周后,总算从icu转入普通病房,人也清醒了过来。在医院住了一月院后,方徊出院,回长北市的家自行修养。

    而王彤和方启正到家后还没歇口气,就急匆匆赶去公司补这一月以来落下的工作。

    照看方徊的担子自然而然就落到了放暑假的方苒肩上。

    “哟幺幺,又推着哥哥出来晒太阳啦?”

    说话的是隔壁徐奶奶,提着小包出门打早麻将。

    幺幺是方苒小名。

    集全家宠爱长大的幺女,方启正和王彤只希望她永葆天真,永远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孩。

    “对呀徐奶奶。”

    方苒推着轮椅慢悠悠沿着小径往回走,“医生说哥哥多晒太阳骨头长得快。”

    徐奶奶走过来,上下左右瞄方徊:“还没好呢?这不都一个月了?打这么狠呢?”

    后者手掌抵在眉毛上,也不知是在挡太阳还是挡左边徐奶奶视线。

    “是啊。”

    方苒叹了口气,怜惜地摸了把方徊鸡窝头,“谁让我哥爱上了个不该爱的人。”

    方徊:“……”

    他从右边侧头,咬牙警告了方苒一眼。

    方苒跟没看到似的,转头继续跟徐奶奶道:“我哥这人吧,犟骨头一个,打不过人家也要硬扛着,唉,好歹留条命。”

    小姑娘生一双又大又圆垂泪眼,外眼角朝下倾斜,和眼头成一条水平线,眨眼看人时尤其显得无辜真诚惹人怜。

    荫湾巷是个活在城市里的老型社区,还保留着旧时的四合院模子,邻里之间无新鲜事,谁家生了娃谁家出了事,第二天就传遍全院人耳朵里。

    方徊这事也不例外。

    因为涉及国家机密,方家人不便多透露,只说他是为了爱奉献自个儿。于是传着传着,就变成了他觊觎某家大小姐,被人爹找人打成了这样。

    方徊气啊,说他顶天立地帅炸苍穹响当当荫湾金城武还需要亲自追人?

    但也没办法,只能无能狂怒。

    徐奶奶无疑有他,满面愁云劝诫道:“阿徊啊,多做点有意义的事吧,年轻人别整天儿女情长的。你看我家那小子,手臂受了伤都跟阿赛他们去非洲保家卫国了。”

    “……”方徊继续咬牙,皮笑肉不笑,“是呢徐奶奶,小的这就封心锁爱,等老了再去多找几个老太太跳广场舞,您说行不?”

    最近段时间正跟其他奶奶争领舞爷爷舞伴位置的徐奶奶:“……”

    满脸嫌弃地白了方徊一眼,扭着腰走了。

    方徊愤愤抓了把头发,没转头阴阳怪气道:“回去吧,方大喇叭。”

    身后人被太阳投下的影子一动不动。

    方徊啧了声,回头看。

    方苒不知道在想什么,双手握在轮椅扶手上,眼睫一眨不眨,盯着斜下方没动。

    方徊:“你发什么呆呢?”

    眼睫闪了下,方苒回神,推着他往回走,心不在焉:“在想你能不能减减肥,推着我累死了。”

    “?”方徊大为震惊,“老子一米八七六块腹肌标准模特身材还需要减肥?”

    “嗯,不需要。”方苒了然点点头,“先治脑子吧。”

    “……”方徊不想理她了。

    又走了一截,太阳更烈了些。

    方苒心脏还在持续打鼓,把轮椅扶手捏了又捏,才佯装不经意间问出口:“对了哥,刚听徐奶奶说,徐慎哥现在在非洲啊?”

    徐慎就是徐奶奶家大孙子,徐淼的哥。

    “对啊,”方徊语气酸溜溜的,“要不是这破腿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我现在也可以跟着他们去那边儿的。看鸵鸟吃野味可比在家受小屁孩儿气好多了。”

    “哦,”方苒抿唇,竟也不介意方徊言语里的讽刺,“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方徊:“下月吧,应该。”

    方苒点点头,吞咽了下,声音出口时心跳也很重地跳了下:“那……赛屿哥呢?”

    “你问赛爷啊,”方徊说,“他不一定吧。他好像准备退伍了,这最后一个任务结束后谁知道他打算去哪。”

    心跳倏地停住,往下沉。

    方苒神色落寞了瞬,闷闷道:“哦。”

    “怎么?”方徊晒着太阳,单眼微眯,懒洋洋转头,“想赛爷——”

    “你胡说什么!”方苒呼吸一滞,面颊隐隐发烫,“谁想他了?”

    方向一偏,左边轮子忽地往斜坡上冲,轮椅猛地朝右边倾斜。

    “诶诶诶小兔崽子干嘛呢?!”

    腿上还钉了钢板的方徊差点就直接从轮椅上站起来了,支着脖子咆哮道,“谋杀亲哥啊?!”

    “那谁谁谁……”

    方苒稳住轮椅,抬高声量虚张声势,眼神却往别处瞟,“谁让你胡说八道了?我怎么可能想赛屿哥?他大我那么多岁又凶了吧唧的,不回来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你他妈能不能别听了半截就下定论?”

    方徊劫后余生拍胸脯,气得炸毛,“我是问你是不是想他给你带柠檬糖了!”

    方苒:“……”

    方苒气焰蔫儿下来,忽然提速推轮椅,嗫嚅:“那也不应该,我都18了早不爱吃糖了。”

    她小时候身体不好,读书读得晚,今年二月份就已经满18岁了。

    方徊也搞不清自家妹妹这突然的发气是为何,大概是还在叛逆期。

    他苦口婆心替林赛屿说话:“你别对赛爷有偏见,他就是长得凶,对你还是很照顾的。就说上次吧,人女朋友来都给你带了一套化妆品——”

    “哥。”

    头顶斜后方小姑娘声音悠悠响起,软软绵绵的,却莫名带了点阴森。

    方徊突然被打断,有点莫名:“干嘛?”

    方苒:“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说法?”

    方徊:“什么说法?”

    方苒:“每个人一生中说的话都是有限的,谁先说完谁先死。”

    方徊:“……”

    -

    父母不在家,兄妹俩随便吃了点外卖解决午饭,然后各自回房间午睡。

    接近三点,方苒迷迷糊糊醒过来,收到徐淼分享给她的游学照片。

    数十张,有风景,有自拍,有他拍。

    方苒从上到下翻看着,看到某一张时忽然腾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人都清醒了。

    是徐慎的大脸自拍照,但是照片左后方入境了某个侧脸。

    男人垂着头,逆光,寸头,鼻梁高挺,下颌线轮廓冷硬像刀削,隐约可见脖颈处染着浓厚荷尔蒙气息的起伏脉络。

    瘦了,黑了,也凌厉了。

    比两个月前。

    五月初,方苒在抢救室外远远见过林赛屿一面。

    方徊和另几个受重伤的军人是他和几个领导一同送到医院来的。

    抢救室外,他靠在医院墙边抽烟。

    半个身子隐在阴影里,身上军装破了几个洞,染着不知道谁的血。

    锁骨处有道狰狞伤口在往外渗血,但他似乎觉察不到疼痛,只是一口又一口,极为猛烈地吸着烟,旁边垃圾桶也堆满了烟头。

    光线太暗,方苒看不清他神情。

    只觉得,他周身好像围了浓浓的黑雾,像是要把他吞噬。

    ……

    还没看清,那头忽地撤回了照片。

    【徐三水】:sorry,错发了张狗的自拍照,希望没有辣到你眼睛。

    方苒:“……”

    【方小幺】:别这样说。

    【徐三水】:?

    方苒很认真地回复:【要是你哥是狗的话,我哥不就是草履虫了?】

    【徐三水】:……

    正说着,“草履虫”还真发来信息。

    【荫湾金城武】:把投影仪搬到二楼来。

    方苒没回。

    两分钟后。

    【荫湾金城武】:已读不回?

    【方小幺】:微信有这功能?

    【荫湾金城武】:。

    方苒:“……”

    方苒没打算理他,刚切出对话框,对面信息正好进来。

    【荫湾金城武】:快点。

    【荫湾金城武】:赛爷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个地方有网,可以视个频。

    方苒抿抿唇。

    【方小幺】:哦。

    -

    方苒把投影仪拿到方徊房间,连接音响,很快装好,等待对面打过来。

    方徊大爷翘着石膏腿,没骨头地靠在沙发上,手里捏着瓶冰啤酒,大手一挥:“行了,下去吧。”

    方苒:“……”

    方苒脚步没动,视线转向对面的书柜:“咦,哥,你什么时候买了这么多书啊?”

    方徊瞥一眼:“爸放这儿的,不是我的。”

    方苒点头:“也是,看你那文化水平也不应该。”

    方徊:“……”

    方苒:“我能看看吗?”

    方徊寻思你什么时候这么懂礼貌了,挥挥手让她赶紧滚。

    方苒心猿意马立在书架旁,手里捧了本书,佯装很认真地低头看,字却边读边丢,没一个进脑子的,耳朵尖着听左后方动静。

    两分钟后,方徊手机里传来电流音,他对着手机说了句:“等下,我投个影啊。”

    随着他话音落下,右后方墙面闪烁出光亮。

    徐慎大嗓门儿很快从音响里透出来。

    “我靠,舒服斯基啊老方,还喝冰啤酒呢,纳米比亚这地方白天热得要死晚上冻得要命,也就是女志愿者多,一个比一个顶,是吧赛爷。”

    最后两个字像是无形牵引绳,方苒还没反应过来,眼角视线就被拉扯了过去。

    纳米比亚那边还是早上,日光剧烈,视野开阔。

    徐慎坐在越野车车前盖上,大喇喇敞着腿。林赛屿懒散侧靠在副驾门边,眼底压着点躁意,正垂头拢手点烟。

    闻声掀眸瞥了他一眼,懒得理。

    “啧啧,”方徊说,“那怎么没见你骗到一个半个的?”

    徐慎很有自知之明:“跟赛爷一块儿,人女孩儿还能看到我?”他大拇指往旁边一杵,“咱赛爷那儿,号都排到下月了。”

    “滚啊。”

    林赛屿咬着烟发音含糊,声音沙质寡冷,“说得老子跟鸭似的。”

    “不能够,”徐慎笑嘻嘻,“我就没见过比咱赛爷好看的鸭。”

    方徊赞许道:“挺有经验啊老徐。”

    徐慎:“……”

    徐慎正想回点什么,视线一撇,乐了:“哎哟,这不咱苒妹妹么。”

    突然被cue到,方苒手腕一抖,抬头一看,书柜已经离自己五六米远了。

    “……”

    什么时候挪过来的?

    还没来得及回答。

    “方苒?”

    音响里传出男人一道低低的声音,钻得方苒耳膜直发痒。

    余光里。

    林赛屿手指夹下唇间香烟,手肘漫不经心往后撑,奶白色烟气顺着他薄唇飘出来,语气里也揉进了半真半假雾蒙蒙的意味。

    “转过来给哥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