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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油腻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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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菜只在导师家住了几天。但她认清了路,在那之后,动不动就要被叫去给她送东西。

    同病相怜的学姐告诉她:“等我毕业,估计就是你接棒。孔老师就是这样,没什么边界感,什么都会让你做。”

    李菜说:“她人其实不坏,为什么会这样?”

    “过得太好了吧。她今年都五十了,活了大半辈子,工作生活都没吃过苦,别人总会替她把事情全办好。渐渐她就觉得理所应当了。”

    “……”

    “你也不容易啊。”

    “啊?”

    “‘性格决定命运’,这个道理,你听说过吗?”

    “嗯。”

    学姐说:“他们这样的人,和我们中间是有磁场的。就像狐狸知道鸡好吃,所以一下就能闻到鸡味儿一样。老师提要求,别人都不会立刻去办,只有我们像狗一样,接受过训练,条件反射,想也不想,马上乖乖听话。然后我们会被盯上。对他们来说,我们这样的人很好用。”

    “……”

    “其实这个社会上,是人都会被磨平棱角。但我们天生没有棱角,或者说,以前就被磨平了。所以总是比别人活得更难。”

    李菜不说话。

    她们坐在办公桌两边,在给导师写活动材料。学姐默默地工作,低着头,刘海落下来。

    学姐长着一张圆脸,眉毛很淡,鼻子很矮,头发没有烫染过,彰显着老实的、温顺的性格。那是一张一进人群就会被淹没的脸。

    虽然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但她老实,淳朴,就算看透了一切,也能用这种悲天悯人的论调安慰自己。

    卑劣的一面像是影子从地面浮起来。李菜坐在原地,手头的活不知不觉停下了。

    “人怎么会是狗。”李菜低下头,重新开始干活,“就算是狗,我也要当野狗。”

    她听到学姐笑了。

    学姐说:“野狗要怎么当?”

    李菜被问住了,眨着眼睛,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看吧,”学姐说,“你连怎么办都不知道。”

    她下午去导师家监工,装修公司的工人还在忙。

    导师化好妆,临走叮嘱她,不要让人进卧室。李菜点头答应,朝导师笑了笑。

    到中午,范骧磊来了,带了柠檬茶,算是犒劳她。

    他们并排坐在波斯风格的沙发上,工人们走来走去,到处传来电钻、锯子和其他的响声。范骧磊说:“我妈很喜欢你啊。”

    李菜说:“能不喜欢吗,我替她做这么多事。”

    “那倒是。”他嗤嗤地笑了。

    主卧里有年代感的婚纱照、儿童房里过时身高尺、书房里的墨水和宣纸,导师家的各个角落,李菜都看过了。

    为导师办事很辛苦,有一些不满,但李菜心里也藏着一种微妙的求知欲。

    她说:“你爸多久回来一次?”

    “半年吧。”

    “你怎么不出国留学啊?”

    “哈哈,怎么都这么问?绩点不行,英语不好,又不想去太水的地方。”

    沙发不长,李菜和范骧磊坐得很近,面对面看着对方。他目光闪了一下,短暂地垂下眼,又看回去。

    范骧磊说:“你问这么清楚干吗?”

    李菜听懂了他的意思,笑着回过身,无所谓地解释:“我是有点好奇你妈妈。”

    范骧磊觉得她很有意思。李菜没有关系特别好的同学,年纪也不是很大,一起吃自助烤肉的时候,她会很自然地负责烤,而且从不烤焦。别人说话,她也不插嘴,会静静地听,时不时点点头。

    她不爱玩,也不混什么圈子,生活不花里胡哨,过得很务实。

    但是,她又和出名的电竞选手结过婚,做过视频博主,穿的衣服不便宜,随便拿着的手机也是新款。

    范骧磊对她有点好奇,他也知道怎么讨女生欢心,熟能生巧地说:“姐姐,晚上我请你吃饭。”

    李菜想了想,笑起来,回答他:“吃贵的。”

    “行。”

    到了下午,李菜拎着东西回家,遇上李彤休假。

    李彤没穿内衣,躺在沙发上看手机。她放法定假也不回去,懒得买票是一回事,不想去跟围着弟弟转的一家人见面是另一回事。听到门响,她也不起来,对李菜说:“我交了电费。”

    “这是我导师送的兔排。”李菜打开冰箱,把东西塞进去,“等周末我卤给你吃。”

    李彤两眼放光:“好!”

    李菜家的冰箱没有异味,以前和李耀祖住在一起时就是如此。小时候,李菜一直很讨厌家里的冰箱。主要是腌菜的气味。家里人不讲究,也都是传统的做法,管它三七二十一,不坏就没事。

    李菜讨厌那种气味,总觉得会弄乱别的东西的味道。但在家,收拾了也没用。

    一个人住以后,她可以从零开始,把冰箱整理得干干净净。

    李菜站起身,稍微有点贫血,眼前泛起金星。她扶着沙发背。

    李彤说:“你真去导师家了?不是找了男朋友吧?”

    “我现在只想搞事业。”

    “你导师是不是让你做这个做那个?你也别太劳碌命了,偷偷懒。”

    “好啦……在家里也把裤子穿上!”李菜弯下腰,从沙发另一头砸了一下她的屁股。

    “啊!李菜!你个流氓!”

    李彤挨了一巴掌,先是瞪堂姐一眼,然后放声大笑,把沙发上的抱枕扔过去。李菜也笑,接住抱枕,往李彤身上丢回去。抱枕掉到地上,李彤笑得喘不过气来,李菜弯下腰,把抱枕捡起来,放回沙发上。

    该去上普拉提课了。李菜慢吞吞地收拾东西。突然间,她想到什么,有点犹豫,又还是问了。

    “李彤,”李菜突然很认真,“你觉得我能考博吗?”

    “怎么突然想考博?你不会想留校吧?”

    李菜的电话响了,她去接听,是妈妈,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晚上的时候,李菜坐地铁去和范骧磊吃饭。他把餐厅的定位发过来,只需要李菜过去就好。她走出地铁站,没想到他在站外等。

    天气冷,范骧磊把脸缩紧衣领里,原地小跳,远远看着特别可爱。一见她来了,他立刻就挺直背,伸长脖子,恢复原样,偷偷看她,想确认她有没有看到刚刚他那副怂样。

    李菜假装没看到,笑着说:“走吧。”

    李菜穿了呢子大衣,脚下踩的是高跟靴,拎着包包,头发也卷过。范骧磊白天才去大学上过课,就是普通大学生的模样。两个人看起来好像贵妇和男学生,并排一起走,一点都不搭调。

    地铁站门口的晚上,简单到看不出身价的穿着打扮,年轻的感觉。每走一步,她都会想起他来。

    这天晚上,他们拿猪颈肉和芥蓝下酒,吃到了很晚。两个人喝了酒,一开始是瓶装的白啤酒,后来店老板又倒了自己泡的药酒来,两个人试了一下味道。

    范骧磊说:“那天那个是李耀祖吧?”

    喝了酒以后,身体很暖和。李菜看着范骧磊,低头时忍不住笑。李耀祖是不喝酒的,他不信科学,有着喝茶都会手抖的迷信。

    他和她住五星级酒店时去吃自助餐。餐厅的装潢很特别,球形的灯垂下来,李菜看呆了,差点撞上。

    她觉得丢脸,取餐的时候不由得加快脚步,快快地走,恨不得赶紧找个没人注意的地方坐下。李菜不知道吃什么好,看了一圈,跟着几个外国人拿海鲜。

    李菜在盘子里盛了银鲳鱼、黑鳕鱼和竹蛏王。虽然她一个都没听说过,看外形也不是那么想吃。

    她坐在简约却不简陋的餐桌前,迟迟没有动筷子。李菜有些别扭地侧过身子,不肯把膝盖放到桌布下面去,好像随时要逃跑似的,充斥着手足无措的紧张感。

    对面降下瓷盘,李耀祖坐下来。

    他装了三个冰淇淋球,握着吃甜品的小勺。吃冰淇淋的时候,李耀祖不会一层层刮,而是简单粗暴,把勺子拧过来,用侧边把冰淇淋分成块,直接送进嘴里。吃得太大口了,还会被冰得皱眉头,但就算这样,他也不在意。

    在他的盘子里,泛着油光的煎锅贴堆成小山高。

    李耀祖不问她的意思,夹起一只,递到她嘴边,用眼神命令她吃。

    李菜吃了一口,连连点头:“好吃。”

    然后他就笑了。李耀祖说:“我猜你会喜欢。”

    他猜她会喜欢吃,所以装了很多。李耀祖把盛锅贴的盘子端起来,直截了当,送到她那边。锅贴的外壳脆脆的,里面的肉馅很多汁,吃起来非常香。李菜往嘴里塞着锅贴,心里悄悄地想,好香啊,真好吃。

    李菜吃得很饱,嘴唇也泛起油腻腻的光。她抬起眼,李耀祖还在吃冰淇淋,一边吃一边嘀咕个不停。

    “冰死了。”他说。

    还有一次,李耀祖和李菜吵架了。李菜没带钱包,穿着拖鞋,只带手机出门,闷头往前走。

    她走了很久很久,差不多两个小时,走过市场,穿过地下通道,经过了居民小区,最后在一座桥上停下。

    有人在桥下钓鱼,李菜想起小时候跟爸爸去水库钓鱼的暑假。

    那个时候,家里还没遇到事故,没有赔一大笔钱出去,也不需要花假期去照顾什么人。钓到鱼以后,李菜会蹲在水桶旁,目不转睛地盯着看。鱼想要逃脱,却不知道怎么做,走投无路,只能尝试自己力所能及的所有办法。

    可在人看来,终其所有,它们只不过是在透明的水里徒劳地游来游去。

    偶然回过头,她才发现李耀祖一直跟在身后,但没上前搭话。一前一后走了这么久,人早就汗流浃背了。

    桥上的围栏生了锈,她把手搭上去,默不作声地远眺。

    他也靠在桥边,无声无息地看着远处。

    她问他:“你跟着我干吗?”

    李耀祖低着头,不吭声。

    她又问了一遍。

    他不肯抬头看她:“你自尊心太低了。要是有人在现在对你好点,你肯定会让他趁虚而入。”

    李菜认不认同他的说法是一码事。

    她笑了,不慌不忙地问:“你不就是趁虚而入的吗?”

    “嗯。”李耀祖毫不犹豫地承认了。

    李菜伸出手,轻轻打了他的嘴巴。

    李耀祖假装去咬她的手。

    于是两个人都笑了。

    他们走路回去,又走了两个小时,到家的时候真的很累很累,累得瘫在地板上,都动弹不得。

    当时他们才搬过家,花花绿绿的塑料袋套在电风扇上。风一吹,硕大的塑料袋就飞过来,罩在李耀祖和李菜的脸上。他们几乎是同一时间坐起来,朝着对方笑,彩色塑料袋像被单似的盖在身上。他起身,把风扇拎起来,提到卧室里去。她跟在他背后,拿着洗过的抹布,准备给东西擦灰。

    李耀祖不爱干家务,也不太会干。从这一点可以看出,他小时候就不怎么做这些。但和李菜在一起,他又会想做。

    他在家的日子少,能做的也少。李菜故意发牢骚:“不会干别干,在这里碍手碍脚。”

    李耀祖生闷气,扔下坐到一边去。可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了,继续该干嘛干嘛。

    李菜问他为什么,他说:“你管我?”其实,李菜能体会。她也是。

    她也曾这样过。

    照顾病人,总会有很多脏活累活要干。李菜情愿自己上手,也不想看着家里其他人做。比起自己吃苦,她觉得看着重要的人受累更煎熬。她去做,不过是硬着头皮一咬牙的事,过去也就过去了,多做也就麻木了。这就是李菜的珍惜。

    而如今,有人代入了她的心情。

    和范骧磊一起喝酒的时候,李菜想到了很多往事。他问她:“那天那个是李耀祖吧?”

    那些都是他们的过去,他们的事。李菜一个字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