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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老树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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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

    齐苍松来到陈灵川家中,见屋子里一片寂静,顿时心神一颤。

    走进里屋,神念微动,老人已然没了声息。

    蜷缩蹲在床边的少年一动不动,对他的脚步毫无所察。

    齐苍松低头看着这个失魂落魄的身影,长叹一声,抚摸着少年的头。

    少年抬头,双目无神,身体颤抖。

    “先生……”

    少年抱着他的腿,呜咽道:“爷爷他……累了。”

    ……

    少年沉默地挥动锄头。

    人死魂落,老树为伴。

    这是太平镇世世代代传承的风俗,如果老人寿满天年,要葬在家门前的树下,免得当那孤魂野鬼,也有为儿孙继续挡风遮雨的寄意。

    一抔抔黄土扬起,陈灵川犹不死心,低声道:“先生,这世上一定有让人起死回生的道法,对不对?”

    齐苍松心中苦涩更甚,柔声道:“相传有无上强者能逆转时光,回到过去,或许是有的。”

    这样无根据的传言只怕真实性颇低,但是此情此景,一抔黄土,形影相吊,总归是要给少年希望在的。

    少年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点了点头。

    依老人遗言,陈灵川没有做报丧、奔丧这些流程,只是麻烦齐先生去买了口棺材。

    但是,齐苍松到了镇上的棺材铺,才发现老人逝世前早已打点好一切,付了钱,定了棺材,兴许是怕年幼的孙儿不懂这些琐事。

    至于老人何时做的这些,陈灵川茫然不知。

    老人将少年保护得很好。

    一副棺材,一件麻衣,一抔黄土,几件祭食。

    就这样,伴随着干涸的泪花,伴随着落日黄昏下的悼词,老人葬在了那老树下。

    驹光过隙,这样善良的人终是陷入了永恒的宁静,这万家灯火终是没了少年的那一盏。

    陈灵川跪在坟前,眼神呆滞,突然呢喃道:“先生,我爷爷以前总是说,小十二你要走出太平镇,城里有更好的生活,可我不那么想,有爷爷在的地方才是最好的地方……”

    陈灵川抬起头,“好奇怪,我突然想出去看一看了,这太平镇待得好像不是那么开心了……”

    齐苍松叹了口气,默然不语。

    陈灵川只是自顾自说着:“我想着,我该去寻那道法,或许有那么一天我能再见到爷爷一面。”

    少年毫无征兆地转头,朝齐苍松挤出些笑容,道:“先生,我说得对吗?”

    齐苍松轻声道:“对,那便去吧,去那最高的群山之巅,去那最好的修行宗门,去走那最艰苦却又惊艳的花路。”

    最后齐苍松补上一句,“你登临九霄、寻得道法之时,你爷爷一定会露出欣慰的笑容。”

    少年沉默点头。

    影子拉得很长……

    齐苍松低头看着少年,心中呢喃:“老人家,还请原谅我自作主张,您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灵川的。”

    ……

    柴扉里。

    陈灵川弯腰把那鸡蛋捡起,又将两只老母鸡抓来绑起。

    陈灵川自言自语道:“爷爷说了,做人要懂得感恩。”

    少年如此想着,将一筐鸡蛋放到王大娘门前,一筐放到李大夫门前,又回家摘了菜偷偷放到帮助过他一家的邻里街坊屋前。

    送完东西,少年将屋子打扫干净,整理了包袱,包袱里面装着换洗衣物和那套新衣,一些钱财,几个粗面馒头。

    最后望了一眼屋子,朝着老树三叩头后,提着老母鸡径直离去。

    陈灵川来到书塾,便看到齐先生站在院门前,看那样子,已经站了许久。

    齐苍松望向自己的弟子,“准备走了?”

    陈灵川轻轻嗯了一声,将两只老母鸡递给先生,道:“先生,这些日子多谢您的照顾,这两只母鸡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齐苍松没有拒绝,只是很平静地接过母鸡,又去屋内拿来一个包袱和钱袋,以及一把铁剑。

    “这枚钱袋是你爷爷留下的,本意是用做你生活所需。既然你决定走出去,我便私自作主又将那几亩田产变卖,添在一起当作路上的盘缠。”

    “先生能力有限,也帮不了你太多,这个包袱里是我昔年所用的一些修士物品,权当是先生的祝福,祝你修行有成。”

    陈灵川看着手上绣着十二的钱袋和先生的心意,愣住了。

    齐苍松叹了口气,嘱咐道:“灵川啊,出门在外不比这太平镇,你要时刻牢记人心险恶四字,说白了恶从心中起,有时候人比那豺虎更加凶狠,这个世界并非我们眼中那么美好,归根结底就是心中要有杆秤,莫要轻信他人,留些心眼。”

    陈灵川点头,听明白了先生的意思。

    见气氛有些肃穆,齐苍松又温和一笑,“翼望山有一无悲剑宗,相传乃这东川域最神秘的宗门,最擅剑法,包袱里有我描绘的路线图,你此行到那出云城乘飞舟去往翼望山,我相信你,一定能顺利拜师学艺,得悟道法。”

    陈灵川躬身一拜,“谢先生!”

    齐苍松淡然地受了这一礼,脸上带着和煦儒雅的笑容,点头道:“走吧,先生再送你一程。”

    陈灵川却欲言又止,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开口说道:“先生,灵川有一不好念头迟迟未淡去。爷爷生前遭那黄二欺压,虽说爷爷的死与他并无关系,但我心中始终过不去这道坎。”

    齐苍松没有评判,只是淡然道:“那便随心去做,人生在世没有真正的对与错,只要你行得正、坐得直。”

    陈灵川愣住了,他以为谦谦君子的先生会劝自己退让一步,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作答。

    齐苍松感慨道:“比起让自己弟子成为人人赞美的善人,我更希望你们活得念头通达。不过那黄二有错,但你也要把握惩戒的度,你若是要将他打死,那便是你行得不正,视得不端。”

    陈灵川默默点头,去买了坛酒,又买了点牲畜泻药加进去,最后放到那黄二家门前。

    少年把控着剂量,他若贪这便宜喝了,会遭罪,但是不会死,若没喝,那就罢了。

    齐苍松跟在少年身后,目睹着一切。

    了却心结,陈灵川终于要离开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

    “还望先生多保重身体。”

    说完,少年背上行囊,回头最后望了一眼小镇,径直离去。

    跑出几步后,他突然转身,嗓音清澈而明朗,“先生,书上说剑者该持剑平不平之事,行必行之举,护所护之人。但灵川没有那么大的志向,可以的话,我想做一名行得正、坐得直,能保护所爱之人的剑者。”

    齐苍松满脸笑意,无声点头。

    “岁月本无情,奈何世人苦,少年行天涯,欲解心中意。”

    许久过后,这位先生叹了口气,轻声呢喃,只希望自己眼中的不世奇才也能入得那些高人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