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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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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精神状态不好,早晨特意喝了一杯蜂蜜水。洗漱换衣简单收拾收拾,从冰箱里拿了一包即食咖喱就出发了。

    雪一直没停,到便利店的时候兰姨都已经把门前扫出一大片空地,旁边隆起的小雪堆让我想到雪人的身体,可我已经过了堆雪人的年纪。

    刚进门,一阵暖风撞过来,眼镜立即蒙上一层雾气,里面的景象变得和外面一样了。

    “哎呀又吃这些调料包!我带了酸菜鱼,今儿早上做的,中午热热就行。”

    我摘下眼镜将朦胧擦去,兰姨就把放在收银台的咖喱包拿过去,在我面前晃了晃:“没收了啊。”

    我无奈地笑了笑:“反正我家里还有好多,也快吃腻了。”

    兰姨睁大了本来就很大的眼睛,露出不对称的眼线,气愤地指着我说:“你又不好好吃饭是吧!信不信我打电话给你爸告状!”

    我见状赶快解释道:“我就是有次做饭想吃咖喱买多了而已。”我故意强调了做饭这两个字。

    兰姨白了我一眼,像小孩子似的撅着嘴:“切!知道自己做饭了,这还差不多。”

    我暗自松了口气,抓紧转移话题问道:“您这几天生意怎么样?”

    “凑合,没太忙。这不正好今天小宁休息,等她回来再进货。”兰姨递给我一杯水,上面冒着腾腾热气,杯中沉着几颗鲜红的枸杞。

    小宁是兰姨的店员,上次去我家吃饭看见了塞满一橱子的方便面,回去和兰姨说了一嘴,兰姨就致电了我的父亲大人。

    只不过我是真的没有胃口,所以就极少做饭,平时饿了煮袋面,冰箱里一年四季是不同味道的拌饭酱和一样塞得满满的牛奶。我喜欢喝凉牛奶,就算一天都不吃饭只喝牛奶也自我安慰觉得很有营养。

    “你们快放假了吧?”

    “下周五放假,再去学校判卷子两天值班三天。”我顿了顿,“佳颖呢,今年过年回来吗?”

    兰姨背对我打开了灯箱,“说是毕业了暑假再回来,寒假时间太紧。”我看见她肩膀垂下叹了口气,转过身眼有些红,紧接着笑道,“孩子们呢,都来吗?”

    “子谦本来说明天过来,但郭彧和崇皓都说下周六来,他就也跟着一块了。”

    兰姨看向门外飘落的雪花,好像在观望一片片剥落流失的光阴,意味深长地呢喃:“都长大了,不好聚了。”

    自从佳颖出国读研已经是第二个冬天了,那天她的眼神炽热坚定,做了自己人生最大的决定,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社交上的签名是一成不变的“Standingstrongforever”。我的目光不断随雪花从上而下,我们的青春也随之零落。最不愿意的事情就是回忆,记忆里明媚闪烁的眼眸,是不怕再汹涌的寒潮,可如今,就算庆幸我们物是人是,时光也不再宽阔似海,过了青春就越来越窄,慢慢变得只能通过我一个人。于是我屏住呼吸,紧贴时光的边缘,留下更多位置。曾经以为没有离别,因为还有无数的明天,转过头大家就能在我左右。门前那片清理干净的空地又堆上一层薄薄的新雪,突然一个人影走进来,感应门铃叫了一声“欢迎光临”。我回过神,连忙套好工作服,扣上帽子,和兰姨对视一笑。

    那年的雪下得和今年一样大。还有那一年,那一年也是。我回忆里看到的朋友们,总是在雪天,漫天纷纷扬扬的雪花,和我们洒向空中的雪花一起落下,在没有足迹的纯白雪地里踩脚印,推倒在一片柔软里互相打滚。回家的路上头发湿漉漉的,就抢来别人的围巾裹在头上,边唱边扭,像一个幸福的傻瓜。想起来总是会忍不住嘴角上扬,喜悦又怀念。我亲爱的朋友们,终于又要见面了。

    便利店关门的时候我在门旁看到了一个小雪人,圆圆的脑袋,围着一条红色的围巾,两只黑纽扣眼睛亮亮的,像是在对我笑着。我也对它笑了笑。下雪的夜晚真美啊,纯雪闪着星星一样亮的光芒,再黑的夜也因此明亮起来。我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个雪人,它孤零零的站在皑皑白雪里,眼睛反射的光点好像两滴泪珠,我有些不忍离去,它又似乎是笑了,幸福而悲伤,让我想到我看梦里的他也带着一样的感情。

    我总是会想一个人。但是我没有见过他,不知他的模样,更不知他的姓名。可他就出现在我梦里,甚至在我小憩发呆的时候也会一闪而过。他站在那里,一片氤氲,依稀在笑着,温暖得让我不知所措。每每我努力清醒过来,心头总是酸楚苦涩,怅然若失。我觉得有些异常,是不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可我只是一名中学老师,不至于崩溃到这种地步。说实话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好好睡过一觉,失眠,经常醒来是凌晨三四点,也不再睡得着了。朋友们说每次见我脸色都比上一次差。崇皓建议我去医院检查身体,结果除了略微贫血,其余也没什么大碍。几个月前他又向我推荐医院一个做心理咨询的同事,我拒绝了。

    或许连续多年梦到一个人也是有可能的,偶尔无聊去网上翻阅,又被说是成前世的羁绊。

    慢慢的我也不再纠结思索,习惯了这样长时间竟已见怪不怪。也习惯了莫名袭来的悲凉和恍然如梦的怔忡。

    可即使落下再多灰尘堆积在心上,也因某次与故友相聚而一切如新,甚至还会有光照进来。

    腊月初二,星期五。

    本应该三点半就可以结束工作收拾回家,结果忙到了六点。没吃午饭的我刚站起来眼前发黑,霎那间失去重心,咚的一头撞到墙上。我伸手扶住墙,待到眼前清亮一些,拿起办公桌上的镜子看到额头红红一片,再就是我黯淡的双眼,脸色苍白,嘴唇更是没有血色,整张脸只有额头有一点活着的证明,想来也觉可笑。突然打了个冷战,责备自己怎么如此消极矫情,就努力对镜子咧开嘴做一个笑脸,也出现了一点生机。

    “下班啦下班啦!”身旁的同事边伸懒腰边大叫。

    “行了江老师别臭美了,收拾下班了。”

    “大家有时间再聚,提前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我也依声附和。

    刚走出学校就落了一阵很密的雨,但打在身上不痛不痒。我在公交站旁停留沉默,取下眼镜,用力睁大难以聚焦的双眼。雨很轻,落在脸颊上只是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我望向面前模糊的一片昏黄,听着来来去去或拥挤或匆匆的车辆响起嘈杂的鸣笛声,此时路上也熙熙攘攘各式各样的行人,不知道他们是要回家,还是去找那个一起回家的人。我呢,我知道回家的方向,却不笃定它是否就在我的前方。

    看到行驶过来的醒目亮牌,我拿出口袋的眼镜,上了车,坐在最后一排靠窗。回家是半个小时多一点的路程,我实在乏力疲倦,靠着椅子后背便睡了。

    我还在等车,那个出现在我梦里的少年又漫无目的地在路边走来走去,每一盏路灯的光晕我都清晰可辨,每一辆驶过的车,每一个路过的人,整条街道都完整的在我眼前蔓延,可唯独他的脸却不曾清晰。我赶快伸进口袋摸索我的眼镜,再看向他的时候已经是渐渐向我走近,脸上布满朦胧昏黄的阴霾。我慌张翻找另一个口袋,什么也没有。他越走越近,停下来就站在我的面前。他似乎在笑着,阴霾越来越柔和了。我竟然湿了眼眶,拼命地揉眼睛想看看他的样子,却如何也看不清。“你是谁啊。”我嘶哑着问他。他不说话,反而离开我走远了。我正要迈开腿追上去,脚下坚实的道路却消失了,变成深不见底的黑洞,我一下跌落进去……

    我怔忡着醒来,心脏剧烈地跳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角有些湿润。我转头看向车窗上映着我的脸,我垂着眼睛,努力从其中挣脱。

    “终点站到了。”我随着广播声站起来,将那个奇怪的梦留在原地。

    下车时雨变得小一些了,我深吸一口气,凉凉的空气使鼻腔微酸却能让我无比清醒,打开手机七点多了,我加快步子走回家。

    当我扭动钥匙打开那扇熟悉的门,家里的灯开着,很亮,里面的热气立刻撞向我。

    “江大妞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