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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昔人黄鹤(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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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子?你……”

    一枚锋利的凤头银钗,穿过小九乌黑长发,顶住她的脖子。燕子躲在小九身后,仅露出那双狡黠的大眼睛,贴着小九耳根“咯咯”笑了:“跟你说对不起啦,就不要怪我咯。”

    小九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朝夕相处,视如亲姐妹的燕子,居然真如她方才所怀疑那般——“为何打斗如此激烈,燕子却睡得香甜?难道她和曹老板是一伙儿的?”

    已经化作骷髅的老曹,正是亲近燕子的恩客,号称在山东做粮油生意的曹老板。

    “燕……燕子,你为何这般?”小九本就被南晓楼一番话伤透了心,而最好的姐妹却用端午节那天亲手送的银钗,欲取她性命,更是悲痛欲绝,“我……我们是姐妹啊。”

    “姐妹能当饭吃么?青楼哪有什么姐妹?凭什么你长得比我漂亮?凭什么每次最有钱的客人都看上你?凭什么我就伺候那些腌臜泼皮?凭什么有人为你栽向日葵,酿桃花酒?凭什么这些好事都是你的?我哪里不如你?”燕子越说越激动,银钗颤动着轻轻划破小九白瓷般剔透的肌肤,“所以,当刘叔叔暗中找我,教梦魇之术,共同应对南晓楼,许我一生荣华富贵。傻子才不答应。”

    女人的最深层次的嫉妒,往往不是来源于心爱男子对其他女子暧昧,而是最好的女友比自己优秀。

    只是,平素掩饰得极好。一旦有机会,便如火山爆发般,不可阻挡地毁灭一切。

    小九虽然单纯憨厚,却很聪明。自然能听出,那句肉麻献媚的“刘叔叔”,显然是算命先生。也就是说,曹老板根本不知道燕子和刘瞎子暗中勾结,这也难怪刘瞎子声称“收拾了南晓楼、月无华,再杀掉曹老板,独享《阴符经》。”

    哪个男人会对床榻上抵死缠绵的女人有所防备呢?

    这场错综混乱的棋局,分本就是刘瞎子暗中策划,精心布局,只等落子收官。

    一道血痕,分外刺眼。伤在小九脖子,却痛在心里:“燕子,你可曾听到刘瞎子所说,独享什么经,他不会放过你的。”

    “我只要钱而已。你懂男人么?只要不是太贪心,触犯底线,自然能得到想得到的,平安无事。对么,刘叔叔?”燕子的信心显然有所动摇,故意高声询问。

    “钱,我不在乎。你帮我,我给你。很合理,很公平。”刘瞎子轻咳几声,阴森森地笑了。

    “听到了吧?”燕子面露得色,脸上厚厚的脂粉掩饰不住欲望和愚蠢的神态,“小九,我比你聪明得多哦。”

    “现在呢?你要杀了我么?”小九异常懊悔,目睹南晓楼对人偶举止言语轻佻,没有说出对燕子的疑惑。

    偏偏,南晓楼专注地戒备着楼下算命老人,对她的安危不闻不问,更让她的心,空荡无依,哀伤欲绝——原来,我只是,他们所有人,利用的棋子。就连和我羁绊两生的情郎,也不过是把我当做诱饵。

    “杀你是最后的事情,等刘叔叔收拾了南晓楼,就轮到你啦。姐妹一场,我一定给你留个全尸,画得漂漂亮亮厚葬。”燕子脸腮扭曲哆嗦,脂粉“簌簌”抖落,神色里分明是“我一定会让你死得很难看,拔得精光。再抓几条狗封进棺材下葬,让你死后也要被狗糟蹋,来生还是做婊子!”

    “你从挟持小九起,看似无意,其实有意说出两次你懂‘梦魇’,呵呵……”南晓楼仍未回头转身,每个字寒冷如冰,丝毫没有任何情感,“越强调的就是越在意的。你知道,修习梦魇,最少也要三年,才能使中魇之人,夜做噩梦么?最少七年,才可控制梦中之人,如常人行走活动,做出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在我们那个年代,通常会以为这是精神压力大,或者遗传缺陷,导致神经衰弱,产生噩梦或者梦游,其实有少部分的人,是因为中了梦魇术。”

    “那又怎样?”燕子被戳破谎言,额头青筋直跳,钗子刺得更深,“你的女人,在我手上。你若是不乖乖听刘叔叔话,我只要这么一下子……”

    “行吧,那你就这么来一下子吧。”南晓楼终于转过身体,眼神冷漠,面无表情地做了个“刺入”的手势,“友情提示,钗子尖距离小九动脉还有两分距离,稍微往上……对!就是那里,保证一击致命。”

    “晓楼,你……你……”小九彻底崩溃了,闭目仰脖,“燕子,杀了我吧。”

    燕子犹豫了,不安地瞄着窗户,盼着刘瞎子赶紧上来,替她收拾骑虎难下的局面,带着钱远走高飞,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你以为我真会喜欢你么?第一生,你被熊老板诱惑,背叛了我。第二生,你去青楼当了婊子!哈哈……第三生,我终于找到你,结果还是个婊子!三生三世,睡过你的男人何止百千?我却吻都没有吻过你!凭什么?你口口声声爱我,却把最珍贵的身体给了那么多人,唯独没有我!”南晓楼双手乱舞,面色赤红,双眉间锁着无尽的哀伤怨恨,“我他妈的不是傻瓜!你根本没爱过我,你就是个水性杨花的破鞋!燕子,你动手啊!赶紧动手啊!就算你不杀她,我也打算解决了魇族,亲手杀掉这个带给我三生三世耻辱的贱货!”

    “你真得这么想么?”小九潸然泪下,心里那层掩饰深深自卑的保护壳,被曾经的情郎毫不留情地,一块块击碎剥落,淌着羞辱委屈的绝望之血,“我身子脏了,可是心里,却只有你。”

    “滚!你不要脸,我要!”南晓楼状若疯狗,双目赤红地嘶声厉吼,右手狠狠甩动!

    “呼……”一道快若闪电的白光,夹裹着凛冽的风声,仿佛切开了时间空间的局限,从他的手中疾闪迸射。

    燕子那双大眼睛漆黑的瞳孔里,一柄锋利的瑞士军刀,越来越近。瞳孔甚至没有来得及因为恐惧扩散,“噗”的一声闷响,军刀笔直贯入她的额头,刺穿坚硬头骨,刺入柔软大脑。

    “呃……”燕子的喉咙含糊不清,刀柄就在视线斜上方兀自晃个不停,一股滚热黏腻的殷虹液体,顺着鼻梁流淌,汇在鼻尖,凝聚成一滴摇摇欲坠的血珠。

    “叮!”

    “叮!”

    “叮!”

    银钗落地,清脆的撞击声连绵不绝。

    “燕子!”小九狠狠搂住向后仰倒的好友,“你……你别死啊!我没有生你气!求求你,不要死!你死了,谁陪我。”

    “我的好姐妹。”燕子气若游丝,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呕了口鲜血,星星点点小九皎白如玉的俏脸,“我没想过要杀你!刘叔叔答应我了,假意以你威胁南晓楼。事成后,会给一笔钱。咱们再也不用留在肮脏的青楼,再也不用陪那些臭男人。终于可以回故乡了,你可以给爹妈盖个大房子……记着啊,世间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额头,刀口,涌出浆糊状的脑浆。燕子的四肢急速抽搐抖动,眼睛一翻,香消玉殒!

    “你伤着没有?我迫不得已才说那番话,否则无法救你!”南晓楼几步奔去,面色惶急,如同犯了错的孩子,唯唯诺诺地满嘴道歉。

    “滚!”小九侧肩闪过南晓楼的抚摸,骄傲地仰起泪痕未干、冷若冰霜的小脸,竟有种端庄肃穆,神圣不可侵犯的神态,“请你不要碰我。”

    “小九,你好好想想,别生气好么?她……她想杀你,利用了你,我是在救你。”

    “难道,你没有利用我么?”小九嘲讽地笑着,眼眸中虽有南晓楼的映像,眼神中却空无一物,“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吧?没错,我就是个婊子,配不上你这个大英雄。请不要再打扰我了。这一生,下辈子,永生永世。”

    “我没有利用你,听一句解释,就一句,好么?”南晓楼哀求着伸出手,却不敢碰触,寻寻觅觅几生几世的爱人,“错都在我……”

    “没必要了。”小九瘦弱的身体竟蕴藏着惊人的力量,抱起燕子的尸体,一步步向闺房外走去,“燕子,我带你回家,再也不回来了。”

    爱情是什么?

    或许,爱情就是——

    再见了!我曾经以为那么那么爱你,虽然笨拙,却为你付出很多很多,所以我不遗憾了。

    现在啊!我把爱情还给你,你把我仅有的一点点骄傲尊严,也还给我,好不好?

    就这样,小九抱着燕子逐渐冰冷僵硬的尸体,走下楼,走出慧雅居,擦着刘瞎子肩膀走过。

    脚步轻轻,雨水密密。

    每走一步,芊芊玉足溅着斑驳泥点,又被雨水冲洗,依然洁白如初。

    倾盆大雨,磅礴凶猛,狠狠鞭笞着世间的罪恶,洗涤两具或许肮脏的躯体,圣洁着两颗本就洁净的灵魂。

    南晓楼木然立于楼上,目不转睛,嘴角挂泪,忽而苦笑:“这样,也好!祝福你,我的爱人!”

    爱、恨、情、仇;三、生、三、世。

    就这么,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