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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为防盗章

    阿帕不准备跟缺心眼的人计较。

    时间不早了, 龙宋提醒宗杭该回去了:他还计划着去街口拍张照片, 以老市场区夜市为背景, 就拍宗杭开酒店突突车的画面。

    照片当然是发给宗必胜的,配什么话也已经想好了:宗杭体验酒店突突车司机生活, 载客人游览夜市景点。

    宗杭饮料还剩个底,龙宋先去街口选景, 让他喝完了再过来汇合。

    买单出来, 正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候,易飒的酒吧生意大好,非但客满, 连外围都站满了人, 也不知道在聊什么有趣的, 不时爆发出阵阵大笑。

    宗杭有点悻悻的,觉得自己被这热闹冷落在外,几次回头去看。

    最后一次, 脸色忽然奇怪。

    他拽住阿帕,压低声音:“你看,那个人,按摩店边上站着的那个, 不就是你拍的照片里那个男的吗?”

    阿帕扭头去看。

    离着突突车酒吧不远的街边, 有家按摩店, 玻璃门大开, 按摩躺椅一张一张, 都已经摆到街面上了, 其中一张按摩椅后头站着个高大的男人,穿蓝色衬衫,领口和袖口是花色纹络。

    身材很结实,领口解了两粒,衬衫还是有些紧绷,透着肌肉起伏的轮廓。

    阿帕说:“是吗?”

    对他来说,中国人跟鬼佬一样,都是外国人,他分不清外国人的脸,直觉换套衣服就是换个人。

    宗杭很肯定:“绝对是,而且你看,他一直盯着易飒看。”

    阿帕看了会,真的看出点端倪来:虽然那个男人掩饰得很好,经常低头、转身,或者走远了去看街景,但总有几个时刻,目光会停在易飒身上,难以捉摸,充满探究。

    阿帕心里有点毛毛的:“这人想干嘛啊?”

    宗杭调动自己看罪案剧的经验,觉得这人类似变态、跟踪者、潜在的性犯罪者,总之不像好人。

    他吩咐阿帕:“你去跟易飒说一声,让她心里有个数,不管这人是谁,多少有个防备。”

    阿帕不乐意:“小少爷,她坑过你。”

    宗杭说:“你做人别这么小气,一码归一码,万一那男的是杀人犯呢?佛祖平时怎么教你的?如果因为我们没提醒,她今晚被人给杀了,咱们亏心不亏心?”

    柬埔寨差不多全民信佛,佛祖比什么都管用,阿帕立马过去了。

    宗杭退进街边的暗影里,不知道为什么,不大想让易飒知道他的存在,可能是私心里觉得,帮人这种事,最好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吧。

    他目送着阿帕一路过去、拿手戳了戳易飒的肩膀、跟她咬了会耳朵、易飒递给他一罐柬啤,然后转身继续和客人们谈笑风生,并没有朝任何一个方向多看一眼。

    不管是偷窥的,还是报信的,她似乎都没放在心上。

    如果不是知晓内情,宗杭会以为,阿帕只是过去买罐啤酒。

    本来还想夸阿帕懂得掩饰,人到了跟前,才发现他握着啤酒罐,一脸还没反应过来的呆滞。

    很显然,刚刚的场景如果是戏,他并非主导,只是被动配合。

    宗杭引着他往外走:“她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说,没事人一样。”

    宗杭不相信:“脸色都没变?”

    要是突然有陌生人跑来告诉他,有人偷窥他,他至少也会像小说里描写的那样,“心里一惊”、“脸色一变”、“手上一抖”什么的。

    阿帕这个时候才回过味来:“没变,她好像……早就知道了。”

    说着,递了张折起的纸币给宗杭:“喏,她给的,我说完之后,她压在啤酒罐下头一起给我的。”

    宗杭接过来打开。

    展眼就是美利坚合众国总统华盛顿那张英俊而又悲天悯人的脸。

    十美元,Ten Dollar。

    柬埔寨普通民众的月收入并不高,百十美元左右,这如果是谢礼,不算没诚意。

    阿帕很实在:“小少爷,功劳是你的,钱也该你拿。”

    ***

    第二天的白天过得飞快。

    宗杭去医务室做了个检查,一路接受了无数人的关怀询问,还接到童虹一个电话。

    微信时代,亲情沟通基本都靠语音了,重要的事才打电话,宗杭接得不可谓不忐忑,童虹的声音也是火烧火燎:“杭杭,听你爸说你在那边蹬三轮车?东南亚那么热,这不是成心让人中暑吗?”

    宗杭觉得童女士真该走出大观园,去看看外头的世界:“不是脚蹬的三轮车,摩托车的那种!跟开车一样,还更简单!”

    童虹松了口气,然后大惊小怪:“呦,他们还有摩托车啊,挺发达嘛。”

    ……

    傍晚时分,宗杭蠢蠢欲动,想再去老市场,又怕一连两天造访,会引来阿帕更多的调侃猜测。

    本来就犹豫着,阿帕还火上浇油,敲开他的门,问:“小少爷,你今天还去不去看卖酒的美人了?”

    宗杭愤然:“我很闲吗?就这么想看她?不去!”

    阿帕喜出望外:总算有一天可以正点下班了。

    晚饭是菠菜鸡蛋面,宗杭闲到发慌,喝光面汤之后,还拿肥皂把碗和餐具给洗了,拿纸巾擦得光亮可鉴,连餐盘一起放到门外,摆得齐齐整整,然后埋伏在门后,眼睛凑着猫眼,等着看服务员收餐时那一脸的赞叹。

    服务员或许会称赞他素质很高:人在海外,个体代表祖国,这就意味着中国人的素质很高——所以他不算无聊,他也是在特殊战线上为国人争光。

    埋伏到一半,没等来收餐员,反而等到了隔壁露台上井袖的呼唤:“宗杭?宗杭?在不在?出来一下。”

    房间里亮着灯,也没开电视,不好装作没人或者没听见,而且,根据井袖声调的强弱和声源来向的角度变化,宗杭怀疑,她正手握栏杆,上身不断往这头倾斜。

    可别没轻没重,一头栽下楼去。

    他应了一声。

    上了露台,井袖递了本书过来:“喏,送你的。”

    礼物?

    宗杭猝不及防,接过来一看,是她提过的那本《吴哥之美》,封面花花绿绿,又是佛头又是佛塔,内容也像盗印的,但这无关紧要。

    他结结巴巴:“这……这怎么好意思,还专门给我买本书。”

    井袖说:“不是专门,顺手,楼下旅游商店就有,你去吴哥逛,有些小孩拿篮子提着这书,专找中国人买。”

    “顺手”也怪不好意思的,加上自己思想狭隘,这两天一直有意无意回避她……

    宗杭汗颜,觉得两相对比,谁磊落谁不大气一目了然。

    他找话说:“你告诉我地方,让我去买不就行了……”

    井袖兴致不高:“没事,也不贵,我这两天就走了,想着认识一场,看到了就买了。”

    走了?

    也是,她一举一动由客人决定。

    宗杭探身向她身后的房间看,看不到什么,但客房里明显安静,落寞冷清的那种安静。

    宗杭说:“你的……朋友,又不在啊?他来找什么人啊?找着了吗?”

    “不知道,白天让我帮忙,租了辆摩托车。说临时有事,酒店是续到明天的,晚上他如果不回来,应该就不回来了,让我自己退房走。”

    女人真是奇怪的生物,不哭不闹,但语气里汹涌着所有情绪,恰如其分传达给他,让他即便不十分理解,也能窥得三四分。

    宗杭小心翼翼:“你没事吧?”

    然后开玩笑:“干嘛啊,不是处出感情来了,舍不得他吧……”

    井袖没吭声,脸色有点难看。

    宗杭紧急把话头刹住。

    这才几天啊,按说她阅尽千帆,经历应该丰富,皮肉买卖里没真情,不该做动心动情这种事啊,而且之前接触,觉得她挺潇洒通透的……

    宗杭十分尴尬,低头看看脚,又伸手摸摸栏杆,栏杆是铁质的,掉漆的地方有点锈。

    最后抬起头,看向远处。

    那一处的灯光比周遭要亮,半天上的云都映上了彩,朦朦胧胧,光影流转。

    宗杭正看得入神,井袖说了句:“那是老市场区。”

    谢天谢地,终于有新的话头了,宗杭赶紧抓住,生怕又溺回刚刚尴尬的境地里。

    “你怎么知道?”

    井袖笑笑,说:“因为热闹呗。”

    ***

    严格说起来,去掉周围的那些遗址、藤蔓丛生的密林,暹粒市区的面积,也只几平方公里。

    老市场区,是这不大的市区里最热闹的那个“磁核”,而只要稍稍远离这区域,一切就会归于本来面目,如同这个还不发达的国家本身:寥落的街道、低矮的房屋、连电灯的光都稀疏难得。

    所以场内人磁屑般被牢牢吸附,像无数翻飞的蛾裹一盏明火,不到夜深曲终灯花尽,不愿散。

    当然,总有提前退场的。

    丁碛跨坐在摩托车上,等在岔道街口处的阴影里,看主街人来人往。

    这是天然的窥视处:离主街的热闹一线之隔,却人烟稀少——游客们大多只是抬眼朝这里看看,觉得巷窄灯暗,于是当它不存在。

    就算偶有一两个误入的,看到摩托车手,也会觉得再正常不过:摩托车是这儿最主要的交通工具,其普及率,类似于中国八-九十年代的自行车。

    丁碛从小在黄河边长大,看什么都像河:主街是干流,水来潮涌,岔道是支流,脉细浪平。

    至于他什么时候驱车汇入干流人潮,要看易飒什么时候动身。

    他的目光看似横扫漫荡,其实从没离开过那一处——

    那辆突突车酒吧前头,横着另一辆半旧的摩托车,车把手上挂了个全盔的珠灰色车手头盔,鞍座前端,立了个很老很旧的手提式录放机——搁在中国,应该是值得出钱收藏的老货品了,但在这儿,依然在使用,再老再旧也不显突兀。

    易飒挨着车站着,正跟包租的人交代事项:指指酒水,大概要他注意临期货,又示意绕车周一匝的彩灯,有几处瞎了火,需要更换。

    丁碛耐心等着,他打听过,她今晚要走。

    果然,没过多久,她跨上摩托车,罩上头盔,熟练地搭上襻带,盔镜上映满街面上的光怪陆离。

    然后发动。

    丁碛随即挂档,车子从阴影的胎体里钻出,直入灯光大亮的主街。

    这间屋架在水上,地面是拿木板钉起来的,很多拼接错位,透过这些或大或小的缝隙,可以看到下头黑得泛亮的水面。

    下了半夜的雨,水面似乎又上来点了,天微微亮的时候,他朝着面前的漏缝吐了口唾沫。

    唾沫混着血,又粘又腻,带着在嘴里闷了一夜的难闻味道,准确地漏过缝隙,浮在下头的水面上,不沉,也不飘走,浮成眼里的一颗钉,像是要专门恶心他。

    他舌头尝试着往后槽去,刚一动就痛地咝咝吸气,一张脸都纠起来了。

    其实不用舔,也知道那儿少了颗牙,多了汪带血的空腔。

    昨天,见到马老头之后,他开始是愤怒的,回神之后,忽然狂喜。

    是个大乌龙,抓错人了,他爸没事,一家子都没事,自己也是急糊涂了:昨儿宗必胜还从国内给他打电话呢,这得多大仇,还给整个跨国绑架。

    宗杭攥紧拳头,砰砰砸木门,捶板墙,大吼:“有没有人哪,是个误会,来个人听我说啊!”

    绑他那几个人把他一扔了事,早走远了。

    宗杭却越敲越急,额头上出了津津一层汗:即便是乌龙,但距离被绑架都快过了一天了,龙宋肯定报警了,宗必胜也八成被惊动了,家里家外,估计早乱成一锅粥了。

    他气急攻心,拿脚狠狠踹门。

    马老头在边上看他,犹豫再三,嗫嚅着开了口:“那个……”

    他想提醒宗杭,负责看守这间屋的是个体重接近两百斤的肥佬,嗜酒,狂躁,打起人来手上没个轻重。

    宗杭吼:“你他妈闭嘴!”

    他快恨死马老头了。

    他拼尽力气,又捶又砸,到后来声音都哑了:“来个人啊,大家把话说清楚啊,不是我啊,我不姓马……”

    门上传来开锁的声音。

    宗杭精神一振,正想迎上去,门被踹开了。

    酒气扑面而来,门口站着的肥佬身形像尊铁塔,手里握了把老虎钳。

    就是这把老虎钳,钳掉了他一颗牙。

    拔牙时,宗杭挣扎得很凶,声嘶力竭,痛得全身痉挛,一度以为自己要死了,马老头想过来帮忙,被肥佬一巴掌扇趴下,半天没能爬起来。

    然后,肥佬用老虎钳夹着那颗带血的牙在他眼前晃,嘘了一声,说:“Silence(保持安静)。”

    ……

    那之后,宗杭就没说过一句话,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痛麻木了,又怀疑牙槽里是不是有根神经直通大脑,牙拔了,连带着脑子也坏了一部分,所以整个人才这么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