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天堂旅行团 > 第5章 Sometimes ever Sometimes never

第5章 Sometimes ever Sometimes never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1

    人活着为了什么,人死了会去哪里,我探究过这两个问题的答案。

    活着为了各种结果,我试图放弃对结果的渴望。春风吹过燕子巷,我渴望一切变好,父亲出现在巷口,母亲手脚灵活,轻快地弯腰摘葱,小孩子睡醒了,万里晴空。

    小时候做作业到深夜,渴望期末考能进前三名。帮助值日生擦黑板,渴望同学们放学就接纳我。

    长大了在自习教室坐到熄灯,渴望熟悉的身影走进路灯的光影下。拨一个无人接听的电话,渴望手机弹出温柔的回复。

    替母亲擦拭身体,渴望她吐出清晰的字句。凌晨四点起床,渴望这一片屋檐永不塌陷。

    这些渴望,日夜生长,逐渐荒芜,当草原失去生机,就从裂缝中升腾起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脚印和积雪全部消融,乌云紧贴地面。

    母亲说,人死了以后,提前离开的亲人都会在另外一个世界等你。

    我偶尔想,这会不会就是另外一个世界。

    在红灯闪烁的瞬间,我看见小聚眼中的渴望在熄灭,我心想,送她一程也行。早死晚死,我不会改变,世界不会扭转,她说的也有道理,我这辈子干什么都不成,最后时刻帮一个小女孩,当为下辈子积德了。

    2

    我开着车,问副驾上抱紧书包的小聚:“具体什么地址?算了,你把票给我看看。”

    她递过来一张皱巴巴的票,我有点诧异地说:“你还真买了?”

    小聚嘿嘿一笑。“说出来你不相信,是一个病友出院前送给我的,她说,我一定有机会可以看到。”

    我拿起票瞄了瞄,浑身打个激灵。“陈岩?陈岩的演唱会?这这这……她是我大学同学啊!”

    小聚瞪大眼睛。“叔叔你吹牛吧?”

    我记住地址,把票扔回去。“说出来你不相信,真是同学。”

    面包车晃晃悠悠,后视镜能望到隐约的黑烟,估计是车屁股冒出来的。小聚的嘴巴就停不下来:“叔叔,那你能把她的微信推给我吗?”

    我说:“推给你也没用啊,人家又不会通过。”

    小聚说:“这是我自己要解决的问题,你不用管。”

    我懒得跟她纠缠,刚推给她,她又开始新一轮的折腾,毫无礼貌地直接发问:“叔叔,你真的这么没用吗?”

    我说:“还行吧。”

    小聚说:“叔叔,你的车又破又难看,难怪老婆都跑了。”

    我一脚刹车。“坐后边去行不行,别烦我。”

    她无动于衷,指着遮光盖挂着的照片。“这是你的结婚照吗?”

    我一把扯下来,丢进扶手箱,没有理会破小孩,破小孩依旧不依不饶:“这么大年纪,怎么还急眼了呢。”

    我无力地反击了一下:“你再这样,我不送你了啊。”

    我经历过很多种吵闹,心中诞生过很多种憎恶,最后也不就像厨房垃圾桶里那条死鱼一样,任随烂菜叶子堆在身上,反正都是要一起扔掉的。但这个小孩的聒噪,我感觉在可以阻止的能力范围之内,又不知道从何下手。

    恰好面包车突突几声,油门松软,我赶紧靠边,果然车子趴窝了。松了口气,我扭头对她说:“不是我不送你,车坏了。”

    小聚正视前方,面无表情地说:“你老婆说的没错,果然什么事都干不成。”

    我的太阳穴胀痛。“那车坏了,我有什么办法?”

    小聚说:“坏了就修。”

    路边提款机,显示余额为两千八百六十四块,我把小女孩拉过来,让她看了看数字。小聚惊奇地望着我说:“奇怪了,你给我看什么,我又没有钱。”

    我说:“回去吧。”

    小聚说:“你老婆说的没错,你这一辈子……”

    我迅速按动密码,取出了能取出来的所有钱。“修修修,我修。”

    小聚翻书包,找到几张十块,献宝似的高举。“给。”

    3

    拖车花掉两百块,其余费用要等检查完毕。我拒绝了有关车子外形上的任何整顿,目标非常明确,跑得起来。

    修车师傅叼着烟,躺进了车底,幽幽传出一句话:“又费力,又挣不到钱,真不想做你这单生意。”

    小聚抱着书包,缩在藤椅上,安静地睡着了。我走到隔壁小卖部,买了几瓶水,两个蛋糕,一包火腿肠,打算当作路上的干粮。

    淅淅沥沥的雨掀起漫无边际的雾气,我拎着塑料袋,路过小巷,墙边一堆碎砖里钻出一条黑影。我停住脚步,黑影是只湿透的黑狗,畏怯地走到我脚边,坐下,小心翼翼地把脑袋搁在我脚面。

    我蹲下仔细看着它,它缺了半拉耳朵,鼻梁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眼角还有血渍,肚子拖到地面,怀孕了吧。

    摸摸它的头顶,它也不躲避,就低低呜咽了几声。

    雨水在脚边汇聚成细窄的河流,带走肮脏的烟头和几张小广告。那不断绝的水声,仿佛有人不断绝地叹息。

    我打开塑料袋,撕开几根火腿肠,放到黑狗嘴边。它的眼睛乌黑,浑身滚落水珠,依旧低低呜咽。

    我小声说:“你也没人要啊。”

    4

    从南京到武汉,开车要七八个小时。

    收音机里一位大哥深沉地叙述情感经历,最后得出结论,他说:“为什么谈婚论嫁的不得善终,游戏人间的如鱼得水?因为你一旦认真了,奔着厮守终身去了,所有的牺牲都想得到回报,所有的付出都想得到回应,你所有的等待和关怀,一旦没有反馈,都会变成对自己的折磨。而游戏人间的,他得不得到无所谓,他安抚一颗心花了六个小时,送一顿早餐跑了十公里,不顾众人目光献上满车玫瑰,并不是为了让别人把终身托付给他。所以,对方不给他平等的回应,他不会难过。谈婚论嫁的不得善终,因为他有期盼。游戏人间的如鱼得水,因为他没当真……”

    听到这里,信号断了,面包车带着我和小聚,驶入了安徽地界。

    路牌一个个掠过,雨丝细密,窗缝漏进呜呜的风。手机响了,小聚直接掐掉。“哎呀我得关机了,我妈发现了,估计在找我。”

    我说:“赶紧跟你妈说一声,肯定急坏了。”

    她拿起手机发语音:“妈妈我没事,挺好的,求求你让我出去看看好吗?我不想在病房等死。”

    我说:“你妈肯定报警。”

    小聚说:“不会连累你的,看完演唱会就回去……哎我妈又打……”她犹豫一下,关机了。

    我说:“最看不起这样的小孩了,动不动关机,一点责任心也没有。”

    话音未落,我的手机也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林艺。

    我二话不说,关机。

    小聚翻了个白眼。“最看不起这样的大人了,动不动关机,一点责任心也没有。”

    黄昏,即将抵达武汉,路旁出现盖大棚的农户,大妈披着外套,坐在简陋的摊子后,不抱希望地吆喝:“草莓要吗?”

    我靠边停车,说:“要。”

    大妈不敢置信,左手举起二维码,右手端给我满筐草莓。“你真的要买?我都没想到这个点会有人要买。”

    我用手机扫码。“那你为什么要出来?”

    她笑着说:“这不你来了吗,谁知道会碰到谁,总能碰到点想不到的。”

    本土小草莓,粉粉白白,不甜也不香。小聚用矿泉水洗过,尝试把草莓塞到我嘴里,见我扭头,自顾自一颗颗吃起来,津津有味。

    “好吃。”她赞美草莓,还说因为太贵,她妈妈很少买,“我做梦都在想,我能吃草莓吃到饱就好了。”小女孩咕哝着,睡着了。

    最后一段高速路,面包车超过货车,货车尾灯红光甩在小聚脸上,她始终没醒。在我心慌地伸出手指探她呼吸时,她晃了晃脑袋,小嘴吧嗒两下,露出满足的笑容。

    驶入市区,心中恍惚,我怎么会来武汉的。

    5

    开到露天体育馆,宽阔的前门台阶上乌泱泱的人群,馆外挂着陈岩的巨幅海报。我推了推小聚,她揉揉惺忪的眼睛,问:“到啦?”

    我把她送到入口。“你一个人行不行?”

    她肯定地点头。“我可以的,叔叔,结束了我怎么找你呀?”

    我叹口气,对啊,还得送她回南京。“等你看完演唱会挺晚的,我先去找个酒店,地址发你手机上,看完给我打电话,明天我们再回去,今天开不动车了。”

    我打开小聚的手机,拨了自己的号码,然后挂断,发现小聚没回答,瞪大眼睛望着人群。

    她从未见过这么大阵仗吧,几乎都是年轻人,说笑声浪潮般在场馆台阶上翻滚,外围的黄牛们手握两沓门票,啪啪作响地穿梭其中。最亮眼的还是纪念品小贩,不管阿姨还是大爷,头上都戴着荧光圈和电子发卡,浑身挂满荧光字牌,像个移动的人形灯箱,那点点或红或绿的光源就从他们身上扩散出去,逐渐点缀到观众的满身。

    “喂!”我喊住一个小贩,掏出十块钱,“来一个发光的猫耳朵。”

    小贩答:“二十块。”

    “抢钱吗?”我还在考虑,小聚气鼓鼓拉住我的胳膊,说:“叔叔,我不要。”

    我没理会,默默拿出二十块,买了猫耳朵戴在她头上。“别往人堆里挤,你个子小,他们看不见你,容易撞到。”

    猫耳朵一闪一闪,映着小女孩兴奋的笑容。场馆内音乐声炸响,观众开始入场,小聚点头刚要离开,突然定住脚步,认真问我:“叔叔,你一定会送我回去吧?你不会偷偷摸摸……偷偷摸摸跑了吧?”

    是我的错觉吗,武汉的雨更大一些,天边隐约闪烁电光。

    我说:“肯定送你回去。”

    小聚转身,背上的书包跟着她一跳一跳,小女孩消失在人群之中。

    我胡乱晃悠,用手机搜了家三星级行政酒店,店名还挺气派,叫“江畔公馆”。到了大厅,满目萧瑟,磨秃的地毯,发霉的墙纸,前台木桌子裂了条大缝。

    扫了眼价格牌,我说:“你这条件两百八一晚,也不便宜啊。”

    前台笑容可掬。“先生您好,您可以住别家去。”

    我说:“算了,凑合凑合吧。”

    前台说:“押金三百。”

    我递过去现金,前台收进抽屉,桌上电话响了,他和气地接听:“您好,前台。”

    电话内声音巨大:“怎么有老鼠!我房间有老鼠!你给我换一间!”

    前台和气地说:“您好,换一间可能也有老鼠,您确定要换吗?”

    电话那头的客人似乎被震撼了,沉默一会儿说:“那你把这间的老鼠弄走。”

    前台和气地说:“您好,本店不提供灭鼠服务。”说完他就挂了,不带一丝犹豫。我赶紧贴上去:“不行啊兄弟,我带着小孩,小孩生病了,你这里卫生条件不行啊!”

    前台斜眼看我。“小孩生病了还住我这里,你不怕病上加病?”

    我说:“那我能退吗?”

    前台和气地说:“您好,本店一概不退。”

    我沮丧地转身要走,前台喊住我,丢给我一张门卡:“这间我打扫过,三楼,平时自己也会住,给你吧。”

    进房间我四处检查,发现的确算干净。我掏出手机,把地址发给小聚。打开窗户抽了根烟,街上行人纷纷,不知哪里传来情歌,雨越来越大,道路水光潋滟,霓虹闪烁。

    林艺的未接来电已经两个,大概去了医院没有找到我。她是世界上仅剩的寻找我的人,原因却是为了彻底离开我。

    孤独从不来自陌生人,城市中互不相识的人们似乎戴着罩子,各自穿梭,漫天雨水敲击不到心灵。孤独来自生命中那些重要的人,他们的影子扎根在旧时光,笑容不知道去了何方。

    我的脑海沉寂无声,心脏一阵阵绞痛,产生所有感觉的这两个器官之间似乎断了联系。

    走出宾馆,一直走,漫无目的,走到大排档一条街。角落有家生意冷清的炒饭摊子,我坐下来,肚子并不饿,只要了一瓶白酒。

    喝了几口,胸口灼烧,眼泪莫名其妙开始滴落。

    林艺的电话再次响起,我接通了。

    我有些醉意,说:“你好,请讲。”

    林艺沉默一下,说:“宋一鲤,我们必须离婚了。”

    我说:“我不同意,你去法院好了,告诉法官,说你出轨了,对不起我,然后我就告诉法官,没关系,我原谅你。”

    这段话流畅又冷漠,卑微又残酷,简直技惊我自己,能把路封死到这个程度,我超常发挥。

    林艺说:“我怀孕了。”

    头顶雨棚乒乒乓乓,我能听清每一滴雨水砸在布面上的声音。远处有个酒瓶被砸碎,隔壁女孩嬉笑着点烧烤,一辆出租车冲过马路,溅起半人高的水花。

    对面三楼一盏灯灭了,无声无息,那扇窗户陷入黑暗。

    我的心脏不痛了,没有了,就这么活生生地消失了。

    他们说,眼泪的原料是血液,所以别哭。我哭不出来,我的心脏没有了,我的血液没有了,我的眼泪没有了。

    四周人影晃动,我痴痴地看着挂断电话的手机屏幕,心想,我为什么没有死。

    面前多了一碗炒饭,我抬头,老板拍拍我肩膀。“我请你的,吃点东西再喝酒。”他用围裙擦擦手,“男人哭成这样,我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也不应该问你,请你吃碗炒饭,撑住啊。”

    我大口大口吃着炒饭,用力咀嚼,用力吞咽。咽不下去,就喝一口白酒把饭冲下去,什么都不愿意想。

    暴雨如注,临街的一桌青年敲着杯子唱歌,还把酒瓶丢向马路,行人纷纷闪避。老板拿着炒饭过去劝说:“我要收摊了,送大家一份炒饭,交个朋友。”

    一个光头扬扬下巴。“赶我们走?”

    我翻转酒瓶,已经空荡荡,啪地丢到脚下,摇摇晃晃站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死死盯着隔壁桌。

    老板赔笑道:“我没这个意思,就怕楼上报警,那多不好……”

    光头将他推倒,老板的帽子掉在地上,被风飞快卷走。光头说:“今天我们不喝高兴,谁都别想走,拿酒!”

    老板爬起来,说:“兄弟,给个面子……”

    光头揪住他的领子。“你算什么东西,我要给你面子?”

    老板努力掰他的手。“我不算什么东西,你别跟我计较,这样我给你们打八折好不好?”

    光头把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你这态度,还想收钱?”

    “放手。”我站起来。

    “啥?你再说一遍?”光头看向我,他身后的朋友站起来。

    我往地上吐了口口水,脚一滑,差点没站稳,赶紧扶住桌子,指着他们说:“他妈的聋子啊,我让你放手。”

    接下来发生的事,从我的视角看,所有东西都在翻滚。雨夜的天空,墨绿的雨棚,飞来飞去的酒瓶,惊慌的面孔,像毕加索画中的旋涡,全部扭曲,全部旋转,全部破碎。

    桌子都被撞翻,我抱着光头滚成一团。

    青年们的拳脚在我身上落下,奇怪的是竟然不疼。我手脚失去控制,只是死死搂住光头,用尽一切方法,挥空了就用头撞,撞晕了就用脚踢。

    我俩在地面扭打,几乎要滚到马路上。老板惶恐着大喊别打了,我根本不想停手。打啊,我还没打过人。父亲离开的时候,我不知道打谁。母亲跳楼的时候,我不知道打谁。他们说,就是因为我,这个家才会死的死,没的没,那么,打死我吧。

    有人操起塑料板凳,砸向我的后背。

    打死我啊,有本事你们打死我啊,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突然青年们停了手,包括光头,脸上都是害怕和震惊。

    我气喘吁吁,意识到自己吼出了心声,那句心中疯狂的咆哮,我居然喊出了口。我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站起来,走了两步,青年们集体后退。

    我伸出手,想去抓住光头的衣领,刚抬起胳膊,整个人就被紧紧按住。

    “蹲下,警察,都给我老老实实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