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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0章 朝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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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咸阳的冬季因为准备开年的典礼而变得紧张忙碌起来,但对于嬴驷而言则一切如常,毕竟有甘龙和典礼官操持,他只要负责在送交的奏报上印章便可。

    魏黠继续充当着被嬴驷金屋藏娇的角色,两人之间的交流也时紧时疏,彼此之间都像是在刻意试探对方,但有时候真真假假的话说出来又仿佛掏心窝似的,一眉一眼都真挚无比,好像并没有那些猜忌的存在。

    期间嬴华也和魏黠渐渐熟络起来,还送了魏黠一些解闷的玩意儿,夜间魏黠睡不着的时候就拿来玩,反而被嬴驷取笑,说她幼稚。魏黠有事当做没听见,有时则当面说他无趣。

    就这样挨过了寒冷的冬季,来年开春之后,从洛阳远道而来的使臣队伍,果真如期而至。

    昭文君到达咸阳的当日,嬴驷亲自率领群臣前来迎接这代表了周室天子之权的使臣。队伍一直排到了咸阳近郊,足见对昭文君的重视。

    嬴驷和昭文君寒暄之后便迎接入城,因为朝贺典礼还要等其余诸国的使节都到了才会开始,嬴驷便让人送昭文君先去下榻的驿馆歇息。

    今日嬴华也混在了迎接昭文君的队伍中,待嬴驷和臣工们又商量过朝贺典礼一事之后,她才现身,和嬴驷去了魏黠住处。见嬴驷似有心事,她便问道:“君上内心有困惑。”

    “你知道?”

    此时魏黠恰好从外头进来,见着兄妹二人神情古怪却没有立刻发问,径直入内。但她总觉得背后那两双眼睛盯着自己打量个不停,令她很不舒坦,遂问道:“你们看着我做什么?”

    嬴华仍是盯着魏黠看,站远了看还觉得不够,干脆走上前自己看,道:“像。”

    嬴驷背着手走来魏黠身前,也和看怪物似的看着魏黠,却在问嬴华:“你也觉得?”

    “被冻了一个冬天,脑子也跟着僵住了?”魏黠不满道,坐去案前把玩起嬴华送给自己的小玩具。

    嬴华点着自己下巴,若有所思道:“真是越看越像。”

    魏黠将手里的玩具一掷,没好气道:“你们两嘀嘀咕咕究竟在说什么?”

    嬴华抢步去魏黠身前坐下,道:“今日昭文君入城,我随队围观,发现你和昭文君还真是像。”

    “昭文君……”魏黠的脸色立刻变了样,眉宇间闪过一丝慌乱,又佯装不在意道,“天下想象之人多了去了,那个昭文君又不是多长了眼睛或者鼻子。”

    “也是,是我大惊小怪了。”嬴华顿了顿,又问道,“过几日就是朝贺大典,你要不要也去观礼?”

    魏黠显然心动,却故作不在意的模样,道:“不去。”

    “到时候场面可盛大了,毕竟昭文君是代天子来恭贺君上的,礼度上绝对不会怠慢。你要是不去,那就真的错过一大盛事。”嬴华拿起桌上的玩具玩了起来。

    “那么多人在一块,谁是谁都分不清,不能看清楚天子代表的模样,去了有什么意义?不去。”

    “那你可别后悔。”

    便是这番对话,让嬴驷找到了借口,在举行朝贺大典的当天,将魏黠禁足在住处——外头人多眼杂,好好在屋里待着,嬴华给的那个十八连环,解不开不许出门。

    魏黠这才明白这对兄妹的真正用意,唱了一出双簧就是为了防她。她知道嬴驷有很多种办法让自己吃苦头,禁足已经算是最温柔的方式了,也是警告她,如果敢违抗命令,后果自负。

    典礼在前殿举行,魏黠所处之地在内宫,相距甚远,此时那些不能名正言顺参加典礼的侍者也都想办法去观礼了,内宫就更是空空荡荡,稍有人声了。

    魏黠根本没有心思解十八连环,总是朝着紧闭的房门探看,但门外有嬴驷安排的侍卫把守,她根本出不去。

    就这样百无聊赖地在屋子里待着,魏黠居然睡着了,等她一觉醒来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在站起身,却发现屋外的侍卫居然不见了。

    魏黠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才离开住处。她本想在内宫里好好走一圈,也尽量避人耳目,但不知不觉间,她就朝正殿去了,当魏黠意识道的时候,那一头的喧闹声已经隐隐传了过来。

    魏黠鬼使神差地到了通往正殿的一条小道上,跟在那些偷偷来观礼的侍者一起,躲在墙后偷窥。

    此时大典还未开始,但礼乐已经走奏响,庞大的朝贺队伍列在大殿外的高台之上,顺着石阶排开,望之壮观。

    魏黠听着身边侍者们交头接耳,心里越发不安定起来。她悄然离开了人群,想要找个更方便观礼的地方,却意外发现了一个行踪鬼祟之人。那小心翼翼又匆匆忙忙的身影引起了魏黠的注意,她暗中跟了过去,却发现已经到了招待各国使节的偏殿外。

    朝贺大典即将开始,诸国来使在以昭文君为首依次离开了偏殿。魏黠躲在暗处仔细辨别,却没有发现刚才的身影。就在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之际,又发现那人落后于队伍,急匆匆地小跑了出来,双手托着的盘子里,放着胙肉。

    魏黠确定那人显然经过了易容,也就能断定这其中必定有蹊跷。她迟疑了一阵,看着使臣队伍将要消失在视线之中,大殿外的礼乐声依旧徘徊在耳畔,她就突然想明白了。

    魏黠想要去找嬴驷,但她此时才发现嬴驷已经率领秦国群臣在高台下等待昭文君。典礼现场把守森严,她一定不可能孤身冲进去。

    在偏殿外徘徊犹豫的魏黠最终还是决定回到方才偷看大殿的侍者群中,等待着即将发生之事。

    待昭文君等人到场,朝贺大典便正是开始。嬴驷于昭文君并肩而立,诸国使臣分列在后,秦国臣工位列再后,在礼乐声中,众人齐齐走上高台。

    今日的咸阳天气格外好,阳光明媚,暖风徐徐,正适宜举办这样隆重的典礼。魏黠身边那些围观的侍者都在交头接耳,夸着自家的君上还未弱冠,便已有国君之风,走在昭文君身边,丝毫不输那天子近臣。

    魏黠望着在众人瞩目之中缓缓登上高台的嬴驷,她虽然看不清此时那少年君主的神情,但从他沉稳庄重的脚步中,已能感受到嬴驷与生俱来的君主霸气,震人心魄。

    行至高台正中,众人下跪,唯嬴驷和昭文君挺身而立,朗朗乾坤,英姿勃发,那洛阳的天子来使命人呈上胙肉,以恭贺秦君继位。

    魏黠的内心因此而紧张,目光始终停留在昭文君身上,内心涌动的情绪让她有些难以自持。她甚至激动地立刻转身离开,以免自己做出过激的行为。

    就在魏黠走开不远之后,那些偷偷前来观礼的侍者突然惊声尖叫,乱作一团。

    魏黠想要回去问个究竟,但那些侍者都像是受到了惊吓而四散跑开,她自己过去远望大殿,发现侍卫已经将大殿团团围住,诸国使臣正在侍卫的护送下离场。

    这显然是发生了刺杀事件,魏黠想起嬴驷先前下的命令,便立刻赶往自己住处。

    这段时间以来,魏黠虽然没有过问有关典礼的事,但从嬴驷口中也或多或少知道了一些,譬如这次诸国贺秦,魏王称病,未至秦国,甚至连个代表的使臣都没有,足见两国关系之僵,魏王竟是连做个样子都不肯。

    魏国未至,又发生了刺杀,虽然当时的情况魏黠没有亲眼目睹,但舆论将会有怎样的发展,她也有了猜测。这样一想,嬴驷对她的禁足,倒是成了对她的保护,面对现在还未明朗的局势,魏黠能做的就是第一时间赶回住处。

    出人意料之事总是来得突然,就在魏黠快步往回赶的途中,猛地蹿出一道身影。她一眼就认出了是刚才拖着胙肉的那个侍者,但眼下他脸上的易容有些脱落,虽然还不能完全看清真容,但她也为此而震惊。

    就在魏黠错愕之间,秦宫侍卫已经追捕过来,而刺客也顺势抓住魏黠作为人质,大喊道:“不许过来。”

    侍卫将刺客包围起来,嬴驷随后而至,怒意毕现却还压着最后一道,盯着眼前的闯入者,没有立即发声。

    此刻的刀就架在魏黠脖子上,锋锐的刀刃随时可能隔断少女的咽喉。

    双方的僵持因为嬴驷的沉默而加长了时间,阳光亦无法融化此刻的刀上的冰冷,嬴驷犹如等待时机捕获猎物的老虎一般,盯着那把抵在魏黠颈间的刀,慢慢抬起了手,显然是要下令的样子。

    “要活的。”

    一声令下,嬴驷的手还半举着,侍卫就已经围拢了上去。刺客见状,拽着魏黠想要在人群中突围。

    嬴驷冷漠地看着做着困兽之斗的刺客,眼底的目光越发锐利冰凉,道:“两个都要活的。”

    此时樗里疾赶来,同嬴驷道:“昭文君受了皮外伤,已经没事了。”

    嬴驷点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前头正在发生的围捕,微微眯起双眼道:“杀了还好脱身,为什么非带着个累赘?”

    樗里疾已经明白了嬴驷的意思,却顾忌着这段时日来嬴驷对魏黠暧昧的态度而不敢发言,只道:“臣去捉拿刺客,给昭文君一个交代。”

    在嬴驷默许之下,樗里疾提剑上前。

    虽有樗里疾带头,其他侍卫也不敢怠慢,嬴驷既要活的,便不能没有轻重地杀了,否则嬴驷问罪,他们也是要受罚的。

    刺客面对重重围捕和樗里疾的进攻,依旧没有放弃带走魏黠的念头。而魏黠也一直跟着刺客移动身形,小心躲避着身边的刀剑。

    两人被逼到了四角,已经精疲力竭的刺客再一次将魏黠作为人质,而一路跟来的嬴驷重新出现在穿着粗气的重人面前,面色冷峻道:“还想往哪走?”

    “今日不能杀你,杀了你身边的人,也能泄愤。”

    眼见刺客横刀就要杀了魏黠,始终镇定的嬴驷忽然喝道:“住手。”

    刺客在绝境之中已不够冷静,作出这种鱼死网破之举是破绽可以制止的,樗里疾眼疾手快,立刻上前阻止了刺客的行为,趁机把魏黠拉了出来。但魏黠因为受了惊吓,面对樗里疾的救援却误以为是迎面而来的危险,她本能地想要躲开,却撞上了刺客挥来的冷刃。

    樗里疾立即调转攻势救人,慌乱之中,魏黠胡乱一推,刺客便冲向了樗里疾手中的宝剑,眨眼之间,血染剑身,冰冷的铁器穿过刺客的身体,一双因为意外而睁大的双眼死死盯着造成这场死亡的少女。

    魏黠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惊叫着跑向嬴驷,却被侍卫阻拦。她瑟瑟发抖着跪坐在地上,背对着樗里疾和刺客,开始哭了起来。

    此刻最后的一缕气息凝固在了樗里疾手中的宝剑之上,而那仿佛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的少女则在嬴驷身前掩面哭泣。无人敢在此时发生,只因嬴驷那拧结的眉头正透露着深彻的怒意和杀气。

    刺客倒下之后,嬴驷仍是低头看着还在发抖的魏黠,沉声道:“抬走,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樗里疾安排侍卫动手,又得嬴驷暗中示意,遣散了周围的侍卫。

    众人退去之后,秦宫这一处角落里就只剩下嬴驷和魏黠两人,还未从惊慌失措中回过神的少女一直低着头,而原本负手站立的少年君主则俯下身,伸手推开遮挡住魏黠面庞的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面对自己。

    干哭了多时的魏黠某种没有一丝水汽,惊慌倒还明显,尤其在接触到嬴驷锐利严肃的目光之后,她惊得停止了一切动作,更不由自主地向后靠了靠,但嬴驷的钳制成功制止了她的动作。

    阴枭冷锐的嬴驷和无助失措的魏黠让这一年秦国的春季开始得肃杀沉寂,在良久的对峙之后,嬴驷终于松开手,站起道:“跟我来。”

    魏黠看着提步离去的少年背影,冕服在身的威仪高大让嬴驷看来有着超乎想象的冷静,她不知嬴驷究竟要做什么,但眼下出了唯命是从,她别无选择。于是在那少年将要离开视线时,她快速从地上起身,甚至来不及掸去衣上的尘土,就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