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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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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姜萱回去一说,主从一行连夜忙碌起来了。

    细软倒不用怎么收拾的,包袱她们都没怎么解开,主要是重新准备车驾以及干粮成药之类的物品。

    姜萱说了几种成药,让陈小四下半夜就出发,一开城门就进去才卖出,把刘大根也叫回来。

    原本是吩咐盯着那个甘逊以防万一的,现在不用了。

    一夜没阖眼,天蒙蒙整理好,立即套车出发,直奔定阳大营方向,停在十余里外等着。

    离得远远,便听见军鼓隆隆大响,校场点兵结束后,丁洪率十三万定阳军出,黑压压如流水一般顺着官道奔涌往西北方向。

    后军一出尽,不少车马涌上跟在后头,都是想借大军余威的,姜萱的车汇在里头,并不起眼。

    大军是急行军,速度很快,清早发兵入夜停歇,一连七日,终于在通侯限期内堪堪抵达肃城。

    姜萱这边颠得骨架子都散了,大军过后不管道路环境还是其他方面都很恶劣,奔波下来一行人面有菜色,在城郊找个农家借宿停了三日,卫桓使人疏通好,才进城安置下。

    再说卫桓这边。抵达肃城的当天,他便见到了通侯王芮。

    王芮是个四旬许的中年男子,健壮显些胖,面黄稍圆,有久居上位者的气势,举止间见粗豪,他亲自见了丁洪和他带来的五员大将,还特地看了看卫桓。

    “这位就是大挫柯冉诡谋的卫定之?”

    因为当时丁洪亲自写了一份奏报,将卫桓大夸特夸,所以王芮颇有印象,一见人,满意点头笑:“少年勇锐,仪表非凡,果然是栋梁英才!”

    丁洪表情僵了僵。

    要说当初有多激昂满意,现在就有多后悔,他僵笑:“……君侯所言极是。”

    王芮一旦满意,出手也十分大方,令左右取出新得乌木穿云弓,赐赠卫桓。

    丁洪勉强维持笑面,一待结束回到安置的营房,脸立即阴了下来。

    左右忙道:“让他惬意两日又何妨?大战在即,他在府君麾下,想来用不了多少时日,便能寻到除去他的良机。”

    丁洪阴翳稍霁:“说的有理。”

    卫桓在他麾下,确实,除他何难?

    果然,用不得多少时日,丁洪就寻得一个良机。

    定阳军来得不算早,抵达次日,距离最远的上党军也赶到了。

    并州合兵四十万,迎战汹汹南下的三十五万三胡大军。

    别看敌方兵将少点,但对方一边不显弱势,因为胡军骑兵更多,更适合山地丘陵作战。

    鲜卑达奚将通侯之母吕氏捆在辕门前抽了二十鞭,又言语侮辱一番,是可忍孰不可忍,王芮大怒,当即下令开城门攻伐三胡大寨。

    一场大战旋即拉开帷幕。

    先是试探性交锋,双方各有胜负,持续小半月,忽一夜,三胡遣骑兵突袭了正鸣金收兵的并州军,幸好并州军反应及时,立即收缩兵力抵御,这才没有被敌军重创主力。

    血战到次日天明,双方损失不少,不过也未分胜负。

    至此,战事彻底白热化。

    王芮连夜召集军事会议,通宵达旦商议,最后弃糟粕而取精华,制定出一盘全面进攻三胡的计划。

    计划拟定,分别招来丁洪等诸郡,连同他们麾下大将们。将战事部署大致说明,并详述其负责的方位及任务,才令各自下去准备。

    丁洪营房。

    回来后,丁洪先与诸幕僚小议过一遍,再召麾下诸将来再开了一次军事会议,将各人任务细化分配下去后,才令诸将散了自去准备。

    丁洪高坐上首,看门帘一动,卫桓背影消失。

    他目光转冷,等了这么久,机会总算来了。

    “这次,我们负责西北方向。”

    丁洪目光放回舆图,食指一点:“西池道、拒马口、渠庄,其中西池道和拒马口最为重要。”

    “渠庄就交给郑泗,我亲率四万将士顺西池道而上,至于拒马口,就交给陆延和卫桓二人。”

    最后这个,是他精心安排的。

    这位置,将会是卫桓的埋骨地。

    西北方向,依山伏岭,丘陵沟壑众多,地形十分复杂,其中又以拒马口为之最。

    这地方有两条长岔道通一个大敞口,敞口之外,正对上大股胡兵。一旦出去,只可强战无法后撤。

    他将卫桓放在其中之一,令他按时攻出。

    至于另一条岔道,他则安排了和平日卫桓处得不错的陆延。

    “来人,把陆延叫来。”

    丁洪补充:“切记,需避人。”

    陆延很快来了,见了礼,丁洪立即道:“明日你和卫桓合军,需迟半个时辰才冲出岔道。”

    陆延大惊:“这,这是为何啊?定之那边……”

    “我安排了许靖。”

    丁洪淡淡道:“待卫桓大败陨命,你再与许靖合攻即可。”

    陆延“腾”一声站起连椅子都带翻了,失色惊呼:“府君!您这是!”

    “卫桓杀了骏儿。”

    丁洪眉目冰冷:“让他战死沙场得荣,已是便宜了他。”

    “不!大公子不是失踪了吗?这毫无证据的,您怎能……”

    陆延对上丁洪定定的冷眸,忽噤了声,丁洪冷声:“此乃军令!”

    陆延心一凛,“砰”地单膝下跪:“标下领命!”

    丁洪满意笑笑,扶起:“骏儿丧命于此贼之手,我心大痛,还要孟诚为我分忧。”

    陆延道:“……标下定不辱命!”

    再附耳低低吩咐一番,“好了,你去吧。”

    “是!”陆延领命而去,丁洪满意,露出一抹冷笑。

    陆延是和卫桓处得不错,但那又怎么样呢?他亲手把陆延从一个百夫长提上来擢为大将,知遇提拔大恩,等同再生。

    陆延是他的头一等心腹,一直都是。

    至于卫桓有无可能有所猜测,不肯准时出?这一点丁洪也早有准备。他已命哨兵前去查探地形了,保证卫桓一路畅通,对方一旦不按照指定时间出去,便是违抗军令,按军规当斩。

    同样死路一条。

    “这次,他必死!”

    即便当时没有战死,许靖上来也会补刀。

    重重布置,毫无疏漏。

    丁洪目露愤怨:“用他的血,祭奠我可怜的骏儿在天之灵。”

    只他目光一转,却见张济面色沉凝,眉心蹙起极紧。

    “文尚,你这是为何啊?”

    丁洪皱眉,冷声:“若还要言杀卫桓不妥,那便且莫说了罢。”

    他听烦了。

    不想这回,张济却摇了摇头,“非也。”

    上位者对麾下大将心存芥蒂,不杀寝食难安,既劝不住,那杀便杀了。

    只要做得漂亮,不损威信军心就罢。

    可现在,在张济看来,丁洪让陆延来配合许靖,却是一大败笔。

    “陆延此人,忠也,只他却也正,心存仁义。”

    张济叹息:“此等命令,确违他心。”

    陆延忠于知遇提拔他的丁洪,多年来此心耿耿,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但陆延这人吧,除了有忠,却还是一个立身很正的人,是一个有仁义有血性的汉子。

    “府君若要杀卫桓,不妨弃陆延而取郭廉。”

    陆延这边天人之争,在张济看来就是可能会出现错漏的空隙,那么为何不用郭廉呢?

    郭廉完全没有这个问题。

    只丁洪闻言却道:“陆延勇战,行事慎敏,胜郭廉多矣。”

    他是嫌弃郭廉各方面能力都不如陆延,这等要事,自不用他。

    可是,能力略欠的人若放对了位置,绝对会比能力足的人好用多了啊。

    “府君,您……”

    “好了!”丁洪打断张济:“我意已决,你不必再说!”

    这段时间,他听张济各种劝说听烦听腻了,不愿意再听,不耐烦挥手,“文尚,你且回去罢。”

    他站起,直接转入内帐。

    独留一个无可奈何的张济立在原地,那半截子话堵在咽喉不上不下。

    许久,他长呼一口气,拂袖离去。

    上位者不怕你心狠,也不怕你心胸狭隘,甚至不怕你不聪明。

    最怕的却是短视且用人不当,还固执己见,不肯听劝。

    也罢,也罢。

    既不肯听,他不说也罢!

    且随他去。

    肃城暮春的子夜,暗黑沉沉,连日的硝烟给漫天繁星都染上一层阴霾,沉甸甸地压在头顶上。

    连日来,姜萱都睡不安稳,窗棂子轻轻被敲了几个,她就惊醒过来了。

    “阿寻?”是卫桓。姜萱立即披衣开门,把一身黑色劲装夤夜而来的卫桓迎了进来。

    “怎么了?”卫桓不是天天都能出来的,这么晚还是第一回,姜萱心有所感,便见卫桓轻点了点头。

    “就在明日。”

    卫桓打开随身带出的舆图,这是他们特地描的,用轻薄纸张叠起很小,摊开大小却和营中用的差不多。

    “西池道、拒马口、渠庄,定阳军负责西北方向。”

    卫桓手一点:“丁洪打算明日动手。”

    他语气十分肯定。

    从未出征至今,他都一直盯着丁洪,离开定阳后,更增派的眼线,包括同行的其余四名大将。

    陆延丁洪的大帐就在那里,陆延又没换铠甲没伪装,再怎么隐蔽还是被窥见了,不用多少商议,便能断定丁洪要下手了。

    “据探,丁洪特地使人去探据马口的左岔道了。”

    卫桓冷笑,很明显,这是要堵住他任何延迟奔出的借口。

    “这地形很凶险啊。”

    姜萱本就看得懂舆图,这一年多又在努力研习兵书战例,一看就看明白了。

    “以寡敌众,前有三胡铁骑精锐,后有许靖,这地形又凶险,一旦再辅以箭阵……”恐怕卫桓身手再卓绝,也九死一生。

    卫桓淡淡:“若陆延果真听丁洪令行事,这据马口不可进。”

    “陆延?”

    所以现在关键是陆延。

    姜萱语气有些迟疑,其实陆延她见过,且不止一次,这人给她的感觉吧,非常正派,十分端方的一个人。

    “那我们能不能试着找一找陆延?”

    若是换上旁人,姜萱该劝卫桓准备出走了,但陆延让她话到嘴边顿了顿。

    要不先试一试?不行再用备用方案?

    却听卫桓说:“今日傍晚,我去了陆延帐中一趟。”

    和徐乾一起去的,借口是商议明日合作,选在陆延从丁洪处回来之后去的。二人都不用怎么刻意观察,就能发现陆延心事重重,强颜欢笑掩不住眸中沉凝。

    卫桓目光转回舆图上,一移,瞥向西池道:“西迟道距据马口不足六十里,一旦据马口胡兵被逼退,必涌向西迟道。”

    丁洪就在西池道。西池道紧挨西池山,山高林密,道路不宽又无分岔,一旦丁洪不敌败退,这就是一个天赐良机。

    危险良机相倚兮。

    卫桓徐乾符石等人商议后,也觉得机会难得。

    “所以如今关键是陆延。”

    若不能说服陆延,说什么都白搭。

    卫桓点了点头:“他们让我再去一趟。”

    确实该他去,其一是身份高度和当事人,其二是避人耳目的能力。

    只卫桓说罢,却微蹙了蹙眉。

    于他而言,悄悄潜入陆延大帐不算太难,难的反而是进去后该怎么说。

    卫桓是个很不擅长耍嘴皮子的人,他向来都是一言不合直接动手的。

    这实在很为难他。

    不过之前和符石等人商议时,卫桓并没有表现出来,一是没有第二个合适人选;第二,他向来不轻易在其他人面前袒露自己的情绪。

    也就是在姜萱面前,才这般毫不掩饰。

    姜萱一见就明了,略略一想,她笑道:“无妨的,你只需与他三问。”

    “三问?”

    “嗯。”姜萱拉着他的手,行至案后坐下,“你来。”

    柔腻的五指轻握他腕子,温热的触感让卫桓微一晃神,他赶紧收敛了。

    随她坐下,侧耳凝神。

    姜萱笑意略略一收,低声:“我说,你记下了。”

    “嗯。”天际微微泛起鱼肚白,帐内并又没点灯,黑漆漆的,枯坐一夜的陆延眼睛发涩,他抹了一把脸。

    昨夜熄灯前,妻兄兼副将程岱劝,自身前程,子弟出路,就算你都不思及,那府君与你有知遇再造大恩,多年来屡屡关照,你却不可忘了恩德。

    是啊,丁洪与他的恩不亚于再生,即便要他粉身碎骨相报,他也是毫不犹豫的。

    可,可……陆延长吁一口气,心烦意乱,闭目半晌,吩咐亲卫打冷水来。不想等了一阵,却忽闻帐外一阵“乒铃乓啷”的铜盘落地的喧哗,手忙脚乱。

    他眉心一皱,正要呵斥,不想余光却见后窗微微一动,竟闪进一条黑影来。

    他一惊,大怒,一抄长刀“霍”地站起,正要厉声喝问,谁知那黑影发声。

    “是我。”

    声音微沉,清冷淡漠。

    竟是卫桓。

    陆延心神一震,顿了顿,他才问:“定之,你这是……”

    黑暗中,卫桓缓缓上前两步,他站在西窗不远,微微天光滤过窗纱映在他的侧脸上,轮廓冷峻,眉峰如刀。

    半昏半暗,他淡声:“我今日来,有三问请教陆将军。”

    陆延勉强定神:“请说。”

    “昔年将军初从戎,不知志为何?”

    初从军志为何?

    陆延出身贫苦,生在上郡氽县下面一个小小乡寨。贫民百姓命运飘零,一朝被退军的西羌掳劫,乡民死伤过半,血腥弥漫了整个小小的黄土寨子。

    他祖父父母叔伯全部死绝,仅剩兄弟姐妹几个被塞进大水缸里得以活命。这辈子都无法忘记出来后是何等悲痛彷徨绝望。

    他算比较幸运的,当时来善后的差官见他家实在可怜,他又勉强够十三岁,就将他连同一批差不多境况的少年荐入定阳军。

    陆延道:“驱逐夷兵,护境安民。”

    在穿上戎装那一天,他立誓,要驱逐夷兵,护境安民,让贫苦百姓可以过上安稳的生活。

    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好。”卫桓淡淡:“那再问将军,汝二十余载奋勇建功,今攀得高位当如何?”

    攀得高位当如何?

    陆延是从底层小卒爬上来的,他太清楚底层兵卒的苦楚了,沙场血战冲锋在前,有时还要被放弃牺牲,拿命拼回来的军功,却很容易被上级侵占。

    更有甚者,没有死在敌军攻谋下,却丧命在一级级上峰明争暗斗的倾辄之下,白白用性命填了炮灰。

    如同蝼蚁,可怜可悲。

    少年陆延憋了一口气拼命往上爬,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为他死去的同袍主持公道,不再让后来者重蹈他们的覆辙。

    “那么今日!”

    卫桓声音陡然一厉:“你真的要为了上峰一己私欲残害同袍吗!”

    他两步逼近:“如此上峰,可值得你效忠?”

    “你真的能助纣为虐,让三万将士就此血染沙场吗!”

    声音冷厉,如洪钟入耳。

    陆延心头大震。